阿禾，不对，应该叫文秀利，饶有兴味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身体轻微的颤抖着。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又要上赶着送死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文秀利？”
听着张春明的问题，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从集装箱上跳下来，向前走了两步，离自己的老同学进了一点，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来找我？春明，你知道吗，我给过你机会，两次。但是为什么还要追上来？嗯？”
文秀利稍稍弯下腰，嘴角轻轻笑着，眼神却无比阴冷。
张春明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镇定，“你失踪之后，我很担心你。我曾经怀疑是官长河做了伤害你的事，所以暗中跟踪过官长河，结果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后来警察警告我说，让我不要再参与，所以我没有再继续追查。”
文秀利站直了身体，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春明，眼神晦暗不明，轻声道，“那为什么又要继续？”
张春明微微仰头，看向文秀利，“因为韩彬死了。”
“韩彬是当年害死你孩子的那个人，对不对？”
文秀利突然笑了起来，有些好笑的看张春明，“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来替韩彬报仇的。”
张春明嗤笑一声，摇摇头，“当然不是。他和我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为什么呢？”文秀利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似乎真的在和老同学聊天，“我有点好奇了，春明，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找到我？”
张春明咬了咬牙，思考片刻，说道，“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那种能光明正大生活在阳光下的权利，偏偏要选择走进黑暗？”
“你知不知道，你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可是你说放弃就放弃？就因为一个死去的孩子，值得吗？秀利！”
最后的那句话，张春明几乎是吼出来的，红着眼流着泪，痛心疾首的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文秀利。
文秀利抱着手臂，静静的听完张春明的回答，忽然苦涩一笑，轻轻叹气，“想不到，我文秀利有一天也会有被同情被怜悯的一天，是可悲还是骄傲呢？”
转头又看向张春明，文秀利仅剩的那点温和消失殆尽，只剩沉沉的黑暗，“春明，你知道在那些老同学里面，我其实最喜欢你。因为我们俩才是最像的，我根本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一直生活在阳光下，我和你一样，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不，事实上，你比我还要好很多，因为你有追求自由的权利。而我，没得选择。我，文秀利，从一生下来就没得选，明白吗？”
“无论你选择怎么样的生活，你尚有父母关心你爱护你，还能操心你的未来你的生活，我呢？”文秀利的表情寂寂无声，溢满落寞，“我的父母，一个受不了赌鬼丈夫抛夫弃子不知所踪，一个每天沉迷赌博，混迹于各种赌场。你知道我小时候过着怎样的生活吗？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不仅怕吃了这顿没这顿，更怕的是那些高利贷的流氓找到我家，砸门砸窗砸东西。”
“我那时候刚刚十二岁，弟弟六岁。那些混蛋找上门来要债，我抱着弟弟躲在衣柜里，恐惧的瑟瑟发抖，不敢喊出一声，不敢哭出声，甚至连呼吸都轻轻的，怕被那些人发现。”
文秀利下意识的想去摸头发，未料却摸到一手坑洼，不由得苦笑，“张春明，你有梦想，真是好啊。我好羡慕你，知道吗？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梦想，生命都没有办法保障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梦想？”
张春明怔怔的看着文秀利，昏暗的光线之下，那张可怕的脸似乎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滤镜，柔和了不少。文秀利的声音一直很温和轻缓，却从来都让人无法反驳。
“可是你最终还是得到了幸福，称心的工作前程，疼爱你的丈夫，还有乖巧的儿子，这些难道还不足以弥补你过去的遗憾吗？”张春明轻声反问。
“不能！”文秀利陡然提高声音，在广大的空间里回荡。
张春明瞪大眼睛，一时无声。
文秀利开始踱步，缓慢的来回的踱步，一步踩着一步，轻声说道，“你以为这样的日子是怎么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那是我，文秀利一步步，一步步从泥泞的沼泽中爬出来，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忍受着锥心剜骨的痛苦换来的。”
“没有吃的，我就去山上挖野菜，去邻居家偷馍馍，被人发现了，拿石头砸我，砸到头破血流还是要去偷。你知道饿的滋味吗？那种饿啊，咽下一口唾沫，都像是吃了一顿饱饭的感觉。饿的太狠了，恨不得的把自己身上的肉切下来吃掉，可惜我身上没有肉了，都是皮包骨。呵，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
文秀利陷入了悠远而深沉的回忆，嘴角带着笑，眼角含着泪，继续道，“那个老头子，名义上是我们的父亲，却从来没有尽到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他的生活里，除了赌就是喝酒，喝醉了，就打我，打弟弟。弟弟还小，怕被他打死。我只能去挡，然后老头子就打我。那种痛，你感受过吗？被亲生父亲打到昏厥，等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还没死这件事是多么绝望。这就是我的生活，春明。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
文秀利转过头，微笑着看向张春明，眼泪顺着脸上的伤痕蜿蜒流淌，如血殷红。
“不过，好日子在老头子死了之后就来了。”文秀利突然咧嘴一笑，“那老头子喝醉了酒，晚上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踩进了路边的池塘，淹死了。”
张春明望着文秀利的眼睛，忍不住微微发颤，不可思议的喃喃，“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嘘。”文秀利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低语，“别说的那么难听，我没有杀他，我只是不小心手滑，推了他一把。谁让那个老头喝的不省人事，站都站不稳，不能怪我。更何况，他要是不死，我和弟弟就会死。既然我不想死，那就只能他死。”
“你，你，你太可怕了！”张春明真实的感觉到了恐惧，那种从心底渗透出来，进入四肢百骸的恐惧，让她奋力挣扎，自己会死的，这是魔鬼，真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