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继才蹲在角落里,目光有些呆滞,他似乎还没有从上一刻的突发情况中回过神来。当时他拿了一手好牌,正准备一把赢回来的时候,常年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了,接着就冲进来了一群穿着深蓝制服的男人拿着枪和手铐对他们大声嘶吼,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呆愣住了,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动弹不得。
然后呢?然后自己在恍恍惚惚中被人推搡着,斥骂着,嘲笑着,夹杂在油腻的臭烘烘的人群中,浑浑噩噩的一路向前走着,上了一辆车,最后被关进了这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和一群浑身充满着汗臭味的男人们挤在一起。
一夜过去了,周围的人一个个的被带走了。文继才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对即将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自己感到无比厌恶,又无比的恐惧。接下来会轮到自己吗?文继才不敢深想,命运的转轮仿佛又一次把自己带回了三年前。
噩梦一样的三年前。
“哐”门响了,来人逆光而站,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人,喊出了那个名字,“文继才,你,出来!”
文继才抬起头,一张苍白的脸,干涩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孔诚德的办公室坐北朝南,在寒冷冬季里也能沐浴阳光,让一夜未睡的孔诚德减轻了不少疲惫。此刻的他正和上级领导汇报昨夜行动的战绩,举着电话喜笑颜开,“对对,还是要靠领导您指挥得当啊,才能一举将这个祸害已久的赌窝彻底端掉。哈哈,哪里哪里,都是同志们的功劳。我只是安排部署了部分行动计划而已。哎哟,谢谢领导表扬,我一定把领导的精神传达到每位同志,我们一定再接再厉,再创辉煌。是是,那就不打扰你了,回见回见。”
放下电话的孔诚德还在回味和领导的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满面春光甚是得意。回头就看到站在门口文继才,表情一变,堪比变脸。
“报告,文继才带到。”
孔诚德点头,让同事先离开,然后冲着文继才招招手,“来,你进来。”
文继才穿着一件单薄的针织衫,一条牛仔裤已经洗的发白,膝盖和脚踝的地方都快磨破了,脚上依旧踩着一双拖鞋,一脚的灰,指甲盖覆满泥土。小鸡崽子一样的年轻人缩着脖子站在门口,瑟缩着不敢上前,本就瘦骨伶仃让人嫌恶的模样,更让人看不上眼。
孔诚德在心里叹口气,加重了语气,提高声音喊道,“进来!”
文继才打了个哆嗦,踟蹰着一步步的往前挪,挪了几步之后站定,垂着头一言不发。
孔诚德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一抬头,见那小子离自己八丈远,顿时气笑了,一拍桌子吼道,“怎么着,我是要吃人啊!离我那么远?给我站过来!”
文继才吓得腿软,一个没稳住,差点跪在地上,赶紧站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得,整个人都像抖糠一样,止不住的发抖。
孔诚德吐出一口烟,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年轻人,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句,赌博真是害人不浅,毁人不倦。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被赌博毁了一生,甚至于毁了一个家庭。
“文继才,我要是记得没错,三年前,你在赌场里吃过大亏。不对,应该是血亏。怎么?这个血的教训还没吃够,还要再来一次?”
文继才泪如雨下,失声痛哭,“我,我错了,孔警官,求你不要把我抓进去。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说着说着就要下跪。
孔诚德气的脸青,大喝一声,“站起来!堂堂七尺男儿,说跪就跪?你还有点脸吗?你能不能像个人一样站住了!”
文继才被喝住了,缩着脖子勉强站住了,只是哭,一句话都没说。
孔诚德无奈了,这人算是彻底毁了。
“文继才,我给你姐夫打电话,让他来接你。你在这次赌博中,涉及金额不大,我也不想浪费国家粮食,自己回家反省吧。”
文继才闻言,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全无,满眼恐惧和惊慌,上前一把抓住孔诚德的手,大声喊道,“不要啊,孔警官,不要给我姐夫打电话!我求你。”
孔诚德看一眼抓着自己警服的手,又看看满脸脏污的文继才,皱眉道,“你这是什么个意思?”
文继才猛烈摇头,死死攥着孔诚德,因为恐惧,声音有些发颤,“不要,不要给我姐夫打电话。”
孔诚德没耐心和一个赌鬼揪扯,厉声喝道,“放手!文继才,我告诉你,你这种情况是要留案底的,我能让你回去,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还想怎么样?不让你姐夫来领你,你让谁来领你回去?你姐姐吗?”
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的甩开文继才的手,拨通了官长河的电话。
文继才怔怔的看着打电话的孔诚德,在冬日暖阳的沐浴中如坠冰窖,犹如暗夜。
夜晚正式来临的时候,文家的老宅门口驶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车。官长河面无表情的拉起手刹,然后熄火,淡淡道,“下车。”
坐在副驾上的文继才一动不动,面如死灰。官长河没有开口催促,径自打开车门,绕到副驾旁,打开车门,一言不发的看着文继才。无声的对峙许久,官长河没了耐心,一把拽下文继才。文继才措不及防,被拽倒在地,手脚一阵钝痛,脑子清醒了不少,终于躲不过去了。
官长河“砰”的把车门关上,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文继才,抬脚越过他往前走,打开院子的大门,径直进了屋。
灯光亮起,官长河站在屋子中间,倒吸一口凉气,接着闭上眼,静默片刻之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静等文继才进屋。
文家老宅,这是文秀利和文继才姐弟俩噩梦一样的地方。在这里,姐弟里度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童年。挨打、疼痛、饥饿还有恐惧等等不堪回首的记忆浸入这个老宅的一砖一瓦,永远无法抹去。
直到文继才的赌鬼父亲意外落水去世,姐弟俩仿佛才迎来了新生,才有了正常孩子的生活和学习。
等到他们长大之后,走出了小山村,去了外面的世界。文秀利和文继才就再没有回到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老宅。
直到三年前的那件事之后,文继才被文秀利送回了老宅,让他在这里好好反思,改过自新。
“如果让我发现你又进赌场,就砍掉你一根手指。记住了吗,继才?”
临走的时候,文秀利拉着弟弟的手,面带微笑的说了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