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暖融融的日光透过山巅古寺斋堂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竹影。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菌菇香气,混着斋饭特有的清雅气息,漫过方木桌四角,将围坐的四人裹进一片温和的氛围里。
青瓷碗里盛着刚端上桌的素面,乳白的汤面浮着几片鲜嫩的青菜,热气袅袅升起,轻轻氤氲了众人的眉眼,连眼角的细纹都染了层柔光。
冯宛握着竹筷,指尖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青菜,碧绿的菜叶在汤中晃了晃。
她的声音却带着藏不住的委屈,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轻轻颤着:“自打进了盛家的门,家里大小家务就没断过手。”
她顿了顿,想起前几日的事,眼眶微微泛红:“前几天公司加班回去晚了,就因为几件衬衫领口没洗干净,曼桃姐还特意把我叫到跟前,轻声细语地说,‘宛宛,这衬衫得仔细搓领口,不然留了印子,明栩穿出去不好看’。可话里话外,不就是嫌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说着,她抬眼看向对面的盛明栩,眼底满是困惑,像个找不到答案的孩子:“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嫁过来是跟他过日子的,又不是来当佣人的,凭什么这些活都该我一个人扛着?”
盛明栩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竹筷轻碰青瓷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垂眸想了想,想起上个月的某个晚上,办公室的灯光亮到七点多,他揉着发酸的肩膀,临出门前给冯宛发了条消息,语气带着几分期待:“今晚你试着做顿晚饭吧,简单弄两个菜就行,不用太复杂。”
他记得冯宛当时秒回了消息,字句里带着抵触:“我嫁进盛家可不是为了给人做饭干活的,你自己不会点外卖吗?”
可等他下班回去,推开门时,却看见厨房亮着暖黄的灯,冯宛系着围裙,正踮着脚够橱柜里的酱油,头发别在耳后,侧脸沾了点面粉,模样竟有几分可爱。
“后来我下班回去,一进门就看见她在厨房忙活,嘴角还偷偷翘着,想着总算愿意学着为家里搭把手了。”
盛明栩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茶香冲淡了些许无奈,“结果走到餐桌前一看,桌上摆着两盘菜——炒青菜黑乎乎的,边缘还带着焦糊的印记,凑近了能闻到一股糊味;番茄炒蛋里混着好几块碎蛋壳,橙红的蛋液裹着蛋黄,看着没什么食欲;就连最简单的蛋花汤,盐都放多了,尝一口能咸得舌头发麻。没办法,最后还是我重新开火,煮了两碗清汤面,她还闹了小脾气,说我嫌弃她做的饭。”
话音刚落,他又想起另一件事,语气软了些:“有次全家一起吃晚饭,桌上的鱼香肉丝淡得没味道,我随口问了句‘今天这菜是不是没放盐’。冯宛当时脸一下就白了,手攥着筷子,支支吾吾说是按我之前说的‘少放盐’做的,我也没反驳,只笑着说‘清淡点好,刚好解腻’,怕她心里不舒服。”
说着,他抬眼看向冯宛,眼神里带着几分包容,像春日里的暖阳:“其实我从没要求宛宛必须把家务做得多好,也没指望她天天围着厨房转。只是想着一家人过日子,你帮我搭把手,我帮你分担点,日子才能过得热乎。她工作也累,我从没逼过她做什么,可她总觉得我在挑剔她。”
盛明栩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又想起上周全家去爬山的事。
那天天气好,爬完山下来,大家都又累又饿,沈伯伯刚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口面前的炒时蔬,嚼了两下就皱起了眉,语气带着几分疑惑:“这菜也太咸了,是不是盐放多了?”
坐在旁边的沈曼桃听见了,赶紧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眉头也轻轻蹙了下,转头看向冯宛时,语气已经放得很软:“宛宛,这菜是你做的吗?是不是不小心多放了盐?”
冯宛点点头,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手指紧紧抠着桌布的花纹。沈曼桃怕她尴尬,赶紧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偶尔失手很正常。今天这菜盐放多了,你别吃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出去吃点清淡的,就当爬山后的奖励了。”
没想到冯宛当场就变了脸,“啪”地一声撂下筷子,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们这是嫌我做得不好,故意找借口不让我吃,还想变相惩罚我是吧?我知道,在这个家里,没人把我当回事,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连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都变得清晰。
冯宛的抱怨声一句接一句,说盛家没人真心待她,说自己每天做家务像个保姆,说在这个家里受够了委屈。
沈伯伯想劝两句,却被沈曼桃用眼神拦了下来,最后只能看着冯宛红着眼眶冲进房间,留下一桌子没动几口的菜。
坐在对面的池鸢和傅渊全程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交换一个眼神。
池鸢轻轻搅着碗里的素面,看着盛明栩说起冯宛时眼底的无奈与包容,又想起方才冯宛委屈的模样。
傅渊则握着池鸢的手,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晚风卷着竹香掠过,傅渊想起刚来的时候看向身侧的池鸢,声音温和:“给家里打个电话吧,说声我们已经到住的地方了。”
池鸢指尖攥着手机,金属壳子被体温焐得发烫,屏幕亮了又暗。
她垂着眼,长睫颤了颤,好半天才抬起头,眼眶泛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前几天……我跟周琳姐拌了几句嘴。她骂我不懂事,说我总给家里添乱,话特别难听。”
话音渐轻,尾音裹着委屈的颤意,“我现在不敢打,怕她接了又要骂我。”
傅渊愣了愣。他近来总忙着项目上的事,早出晚归的,竟没察觉池鸢和母亲之间藏了这样的矛盾。他喉结动了动,没再多问,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先不打了,等你想打的时候再说。”
晚饭在酒店的小餐厅里吃,青瓷碗里盛着温热的笋汤。
池鸢刚喝了两口,突然脸色一白,手猛地按住小腹,身体不受控地往桌下缩。“胃……胃疼得厉害。”她声音发颤,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傅渊心一紧,立刻站起身,对同桌的两人匆匆道了句“抱歉”,便半扶半抱着池鸢往外走。
山间的夜风吹得人发冷,他把外套脱下来裹在池鸢身上,脚步不停往山下的药店赶。
买了胃药,又一路快步走回酒店,看着池鸢服了药躺下,替她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直到夜里十点多,池鸢感觉胃不那么疼了,才起身想去休息厅倒杯温水。
刚推开门,就见冯宛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杯凉透的咖啡。
看见她,冯宛当即放下杯子,语气里满是不耐:“你跟傅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鸢还没来得及开口,冯宛又猛地拔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优越感:“我跟傅渊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们俩的关系,不是谁都能随便插进来的。”
她说着,视线上下打量着池鸢,目光像带着尖刺,轻蔑之意毫不掩饰。
休息厅里的空气瞬间僵住,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窗外的竹林被夜风卷着,叶子摩擦出“沙沙”的声响,衬得这狭小的空间里,愈发安静得让人窒息。
池鸢捏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才让她勉强稳住心神。她垂着眼,声音轻却清晰:“我和傅渊是夫妻。”
“夫妻?”冯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池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池鸢,别装糊涂了?”
池鸢抬起头,迎上冯宛带着敌意的目光,语气多了几分坚定:“冯小姐,傅渊怎么做是他的选择,我没有逼他。”
就在这时,休息厅的门被轻轻推开,傅渊走了进来。
他刚去前台问了胃药的用量,一进门就撞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眉头瞬间皱起。
目光扫过池鸢泛红的眼尾和冯宛紧绷的脸色,他没问缘由,只径直走到池鸢身边,轻声问:“胃又不舒服了吗?”
池鸢摇摇头,刚想说“没事”。
冯宛就抢先开口,语气委屈起来:“傅渊,我就是想跟池鸢好好聊聊,问问你们的情况,她好像误会了……”
“冯宛。”傅渊打断她,声音冷了几分,“我和池鸢的事,不用你管。而且,你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好好聊聊’。”
他转头看向池鸢,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我刚问了前台,楼下有热的蜂蜜水,我带你去倒一杯。”
说完,他自然地接过池鸢手里的空杯,侧身护着她往门口走。
经过冯宛身边时,傅渊脚步顿了顿,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以后别再这样跟她说话了。”
……
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半开,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冯玥坐在沙发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边缘,脸色比墙上的白纸还要难看。
她刚挂了催债的电话,转身就点开了与盛明栩的视频通话,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明栩,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公司的资金链快断了。”
屏幕那头,盛明栩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键盘,目光扫过屏幕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帮你也不是不行。”
他顿了顿,指尖停在鼠标上,语气慢悠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把你手里冯氏集团15%的股份卖给我,这钱我立刻给你转过去。”
“什么?”冯玥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那可是我叔叔留给我的股份,你怎么能要这个?”
她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那15%的股份不仅是资产,更是她在集团里说话的底气,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她刚要开口拒绝,盛明栩却像是早料到她的反应,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语气冷了几分:“你要是不答应,也没关系。”
他靠向椅背,目光直视镜头,“只是这钱,我不会借你。”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冯宛走了进来。
她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冯玥对着手机一脸窘迫,凑近才发现视频那头是盛明栩。
冯玥看见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换了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声音也软了下来:“宛宛,你可算回来了!表姐现在遇到大麻烦了,你可得帮帮我。”
“宛宛,你跟明栩说,让他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冯宛皱了皱眉,她刚在休息厅受了傅渊的冷遇,此刻没什么心情掺和这些事。
她看向屏幕里的盛明栩,又转头看向满脸期待的冯玥,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表姐,不是我不帮你。”
“现在决定权在明栩手里,你们还是好好谈吧。”
屏幕那头的盛明栩挑了挑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冯宛的说法。
冯玥看着冯宛不愿帮忙的样子,又想到催债的紧迫,心里最后一点挣扎也被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明栩,15%太多了,最多10%,这是我的底线。”
盛明栩沉默了几秒,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可以。但我要立刻签股权转让协议,钱今天到你账上。”
挂了视频后,冯玥坐在沙发上,心里又气又恨——她知道,自己和盛明栩之间,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