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别宫紧邻寿康山,就在皇都城北第一座山,几乎是依山而建,青尔见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正是秋日,山有枫红、深绿,还有金银桂,山气袭人,比宫中之气自然得宜,更莫说那汩汩汤泉——
水从地下而来,带着纯净地气和热意,这对一条会冬眠的蛇简直太迷人。
青尔几乎感到那气息的时便沉迷吸气,满脸迷醉的轻吟一声。
赵晋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候的她,才像妖。
妖,艳。
既妖且艳。
别宫本就是为皇室所建,开阔壮丽,依山分外有一份厚重绮丽。
一队几十护卫在别宫外,另有宫人杂役数人,或跪地伏身或持站礼,迎接驶近的五驾大车。
护卫为首的一人身形瘦长,他行礼后接引赵晋换车进入。
“属下们会日夜巡视,护卫保证王爷安危,只是……”
“别宫地处甚大,依山邻林地况负责,属下们只有几十数人……”
护卫首领姿态恭顺,然话里话外之意:这里人少地杂,希望王爷你不要乱跑。
你既然要养病,咱们也收拾好了安静宫室。
您没事就安心养病,泡泡泉吃吃药,别没事找事给咱们增护卫难度——不然真出事咱们也没办法!
都知道这“王爷”是何境况,名为休养,实则幽禁罢了。
赵晋岂会不知这些人何想,只是此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在车架近旁……
“哈!”
“啊……”
“徒儿!这水好舒服!”
别宫内里基本是依汤泉所划分建造,大小汤泉是此中特色,因此车行的石板铺就的路便从这些汤泉中穿过,而那条蛇随着他的车架从一汪汪汤泉飞起、扑入。
溅起的水迹她大抵用了法术,旁人都不见,那护卫统领还在说着废话之言,他的近旁,蛇一个猛子扎进热泉……
“王爷?”护卫统领发现王爷突然笑了。
虽然只是很浅一个笑,但他正看着他,而且这位进来还未有一个表情变化……
车架里的人收了表情,像是方才只是一个错觉,护卫统领不知为何也跟着凛了凛。
而当他目光望过来,停在他面上,说有劳他护卫的时候,护卫统领只觉后背挺直,直到他重新收回目光不知看往哪里,护卫统领才觉后背忽然有了知觉,这……这就是……
帝脉吗?
不愧……曾经一人之下的储君……
护卫统领的恭敬不觉真切,顺着这位的目光悄悄看——还是汤泉热气,什么都没。
青尔顺着热泉,挨个扎猛子进去的架势,这里太令她喜欢,她几乎想在这里做个窝了。
她唤着徒儿,迫不及待和他分享——等会他一定要快下水!
腿不知何时变成了蛇尾,虽然她的腿也像尾一样灵活,但在水里时还是不知何时变了,而她发现徒儿没有害怕后,蛇尾更欢脱了,这一路扑过去,到车架停下的时候神清气爽,整条蛇都精神焕发——
尤其愈往里离山愈近,最后发现他们住的是最靠里、离山最近的院!
此院名金照,是因日落时残阳铺斜,正落此院汤泉,如洒金落霞得名。
院中有树,树靠墙,枫红和深绿,还有金银桂在其中,与后山相映。
此时桂树正有余香,洒落院,趁着红的枫、绿的叶,氤氲热泉和掩映亭台,好一处人间秘境。
青尔漂在水上昏昏乎乎。
直到那些收拾洒扫安置物件的宫人护卫离开,日头正将落,她身在水下,离水面薄薄一层,她眯起眼,霞光在斑斓,她抬起手轻轻拨弄,霞光碎开又汇聚……
赵晋站在廊下,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半蛇半人,散发霜白,碧色衣裙不受水阻,在水中仿若生灵,妖抬起手指,拨水弄霞,霞光映了满眼,她眼里有霞光又似什么都无……
“……徒儿?!”
“徒儿!”
赵晋恍惚了一瞬。
他从这声音回神,青尔朝他跑来——
“徒儿!你忙完了?快来泡泉!”
她赤着足,几乎兴奋过了头。
赵晋不知为何这一刻里就看清许多,比如她的头发和衣服上挂着水珠,但水没有浸湿,反在她跑动时像碎珠落了地,而她一身衣不染湿。
“不,我暂不需。”
“徒儿?”
但他没再答,反回身朝殿里去,青尔察觉到他真的不想泡,她停下来,只是侧头,微微疑惑。
怎么了?
她感到他心情有变,是……她只顾自己玩耍忽略了他?!
到晚些的时候,有人送饭食来。
青尔发现这里饭食比宫里更好,“这里的更新鲜……”她悄悄同徒儿说,因为那会自己没尽师父之责,这会对每道菜仔细查验。
送菜来的宫人也殷勤的说菜就是后山的山民种的,“原先这是他们祖地,后来先皇赐他们宫奴身,宫中也有从这儿送去的呢……”
山民?
她不由往后山飘一眼,按捺好奇和蠢动,在只有徒儿看到她的这时认真检查。
菜都查过,皆无异,那些宫人退下——青尔看过了,这些洒扫的人分散各处,但护卫大都在院外——
就在金照院的四面。
翠华站在一旁,她很喜欢吃荤,所以青尔索性把荤菜都给她留了出。
现在这里能说话的只剩他们师徒二人,青尔围着他转了两圈,在他请她坐下吃饭时,她开了口:“要不要,今晚为师就去把信送了?”
——莫名的,她觉得她需要做点什么。
她双目期待。
但他摇头:“现在不需。”抬眼,“师父不是喜此处热泉吗?可多享些。”
她是很喜欢没错……
“那我也想和你一同嘛,”她探他的腕,他收了一瞬,她抓住,“别动。”
“你身有过重毒,泡一泡,地气和热气有益。”
赵晋看着他,她琥珀色的眼底与日落时无甚分别。她看着他,与看余晖、水光,庭院金桂树无甚分别。
他慢慢应一声,遮下眼底暗郁,再抬眼,如常如许。
青尔听他应了才松口气,这顿饭他吃得安静。
饭毕,月色已起。
庭里织起一道浅浅的帐,似纱轻薄,但不会露透,这正是师徒分而泡汤泉的用物。
——起先青尔没想到这茬,是后来他不肯脱衣她才想起,是了!他不喜让别人看到身体!
于是这一道障织起来,隔了师徒俩。
青尔在有金桂树的这一边,原本她想让他在这边,因为花很香,而且有时花瓣能落到水里来,但他说师父喜欢,所以让给她。
泡在水中,她说不出心内还是身体更舒畅,只觉浑身熨帖,月光下白粼粼一条蛇。
——她变回原形了,因为徒弟看不见。
“徒儿,你说他们让你在这儿养多久?”
隔着那层幔,她懒散散的问。
“不知。”
那边传来徒弟的声音,清清泠泠的,“不过,当不会太久,至多过冬前大约就要离。”
“过冬前?”她立刻叫道:“这里正适合过冬!”这么暖,这么多山味,正合适过冬巢穴!
不过想到过冬,“为师得备起来了,过冬粮和柴火。”他的身弱,冬天必须得暖暖和和,还有,她又自语一句“应当能撑过……”
蛇是会冬眠的。
蛇妖,蛇妖也会。但如果不冬眠,也能过去——就是困顿了些。
她想了一念就过。
“徒儿?徒儿你还好吗?”怕他泡晕了,她听不着动静了就要喊一声。
那边传来应声。
她又问:“是不是困了?”
“没。”
“在干嘛?”
“泡泉,看……”
“看什么?”
她没听清,哗啦起身就想往他那儿飞。
“师父!”
“哦……哦,”她停在半空,半身在水半身在外,“为师,为师没过去……”
那边静一瞬。
声音大了些,“山,”似乎带了些无奈,“徒儿在看山。”
山?
她来了兴致,却听他道:“在想山中是否有兽,山兽又是否会误入这里。”
山兽?
这是她没想过的,不过,“有的。”
她道:“有兔子、野鸡、刺猬,狼,还有山猪,很多,为师进来时探过一眼。”
虽然探过就没在意了,但“应该误入不了吧?”
说着她也不甚确信了,抬头往山看,夜里山林朦胧,仿佛也添诡谲。
她心里一动,徒儿莫不是……害怕了?
是了,他今夜就显沉默,先前在佛堂那时被欺厉害,现在到了这新一处恐怕是心不安了,想到此心中动,口中已道:“让为师做道结界来!”
“结界?”
“昂,做道结界,把这儿罩起来!”
“我先就觉得这院墙矮,比咱们宫中住的还低,这能挡住什么?”
“蛇、狼,还有山猪都能进来,不稳当啊不稳当。”
这么说着还真觉有必要了,于是立刻飞身了,在上方绕了一圈,特意给下头的徒弟喊话,“为师不看你啊!”
这道结界做得很快,院外有巡视的护卫,门口还有守门的宫人,她便做了道能让现在寿康宫内的人能看到金照苑,而所有外来人、兽,或是什么都东西都不可见的结界。
粗浅霸道了些,但管用就行。
等她说给徒儿,他小小松口气,虽然她没看见表情,但听到他道谢的声音也能知道,他感激师父呢!
这一夜,她在水边花树下修炼,徒儿在殿中睡下,她进入修炼之境摒外物,是到第二天才知道昨夜里别宫闯进来人了——
护卫数十人,无一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