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的冬天向来是大风呼啸。连海鸥都比海对岸的东市要长得凶狠，狠厉的尖嘴在阳光照耀下是刺眼的荧光黄色，尖叫声听着像是凄厉又阴阳怪气的嘲笑。
宋怀瑾从小山坡上走下来。自从开始养病，她养成了每日一散步的好习惯。即使电梯停了也要下楼走路。那可是九楼。
她等过红绿灯，沿着海岸桥，沿岸的军舰安静停泊。
今天阳光灿烂，海风和煦。海鸥都出海觅食去了，没有不长眼的往她头上拉屎。
继续往前走，又是一座小山。北市位于丘陵地带，有很多圆润的翠绿的小山包，但海拔超过200米的几乎没有。
在山包上面，伫立着一座白塔。里面是战犯的骨灰。人站在白塔旁边，可以看见北市的全貌。这里已经是一个著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宋怀瑾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春秋游，来过这里好几次。小孩子很能爬山，一个学校的小孩子一起爬山，能把山里的蚊子都喂饱，然后繁衍出更多的蚊子。
经过小山，右手边还是海港。海面平静。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公园。此时天色已暗，公园里有几百号老人统一着装在跳操，旁边的篮球场上有一些高中生在打篮球。
男高。宋怀瑾不禁多看了两眼。毕业之后回家养病了一年多，很少能接触到青春阳刚之气。
真好。
继续往前走，就到了一个小商业街。这里刚开肯德基的时候，宋怀瑾总吵着要来。再稍稍往前一点，就是宋怀瑾的幼儿园。再往前的又一座小山上则是宋怀瑾的小学。小学的前四年，宋怀瑾都是在这里的，后来转了学。山脚下则是宋怀瑾此行的目的地。
一家文具店。
文具店的阿姨，和宋怀瑾认识很久了。宋怀瑾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把这家店盘下来。或者干脆住在这家店里。
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买笔，买本子。也不挑好看的，就是那种普通的，好用的，各种各样的攒一大堆，再一根一根用完。不好用的也不扔掉，就拿一个盒子收起来。
文具店的阿姨和宋怀瑾妈妈的年纪相仿，她的儿子今年还在读大三。宋怀瑾不太记得这个男生的名字，只记得每次去逛文具店的时候，总有一个吃鼻涕的小男孩趴在收银台后面写作业，托着脑袋，翘着脚。
文具店阿姨总要说他，每次理由都不同。有的时候是考不好，有的时候是把墨汁弄撒了一身，还有的时候是把修正带扯出来老长缠在脖子上。宋怀瑾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人怎么能闯出这么多花样的祸，所以自小就对这个小子刮目相看。
她好像也从来没听他说过话，比如承认错误。也没见他被批评哭过。
真是个人才。
推门进店，店里无人。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文具店，大概除了过年卖春联，或者开学买书皮，都是没什么人的。
可能现在也没什么人买书皮。
阿姨趴在收银台上看手机，没有抬头，“进来看看文具啊。”
“啊。”宋怀瑾清亮地回了一声。
阿姨并没有抬头。
宋怀瑾有些失落。她以为阿姨会听出自己的声音，但是并没有。
想来也是，自己好久没来过了。久到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大概是上了大学之后，就没来过了。
其实当年转学之后，宋怀瑾就已经很少来了。只有每次假期补课空闲的时候会回来看看。只是后来阿姨的儿子也转学去了，和她上的同一个补习班。只是两个人总是差了三届，不管校内校外，总是上不到一起。
所以宋怀瑾总是记不得他的名字。
北市很好。只是人少。年轻人更少。
就像一个玻璃鱼缸，年轻的鱼儿在这里长大，游不开了，就换个大点的池塘，再游不开了，就游到海里去了。
海里的鱼，吃惯了咸水，再吃淡水会觉得没什么滋味。
宋怀瑾挑着笔。她走走停停，拿起了一根一块钱的蓝色圆珠笔。
其实这一年多在家待着，她也没闲着，一直在准备各种考试。市面上有的考试，但凡她能考的，想来都值得一试。
网上买笔很方便的。宋怀瑾也喜欢在网上买。可是今天她就是想来看看。
她以前散步，都是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另一个方向偏向景区，没什么目的地，人也更少，大多是晚上散步的中老年人，带着孙子孙女。
她是真的想换个方向，找个能去的目的地。
现在是十一假期。叶子还没黄，天也不算晚。
宋怀瑾拿着笔走到收银台，阿姨抬眼看了看，“一块钱”。
宋怀瑾一边扫码，一边说道，“弟弟放假没回来吗？”
阿姨这才抬起头来，不过好像还没是有认出她来。不过听她刚才说“弟弟”，意识到了大概是以前经常光顾的顾客，于是本能地熟络了起来，“没呢，他放假不回。你这是放假回来啦？”
“我都毕业啦，阿姨。”宋怀瑾笑笑。
“都毕业啦，真快。”
宋怀瑾相信到现在阿姨也没有认出她来。
她是真的有些失落了。于是，她也不准备聊太多，拿起笔，“阿姨，那我走了哈，阿姨再见。”
“诶，再见。”阿姨笑眼说。
宋怀瑾出了店门，原路返回。此时天色已经暗了，路边的小店都亮了起来。
这些小店都在老位置，有的换了牌子，有的没换。她记得小时候曾经在哪家店经常吃早点，那家店只卖早点，连午餐都不卖。只有它现在是黑着的。
路边的服装店看着很新，琳琅满目。宋怀瑾觉得，这样的小服装店，衣品和质量并不比她在别的城市看到的差在哪里，可惜总开不长。
店门口有一只圆滚滚的三花猫。宋怀瑾蹲下给猫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发个微博记录一下。
那猫乖得很。躺下亮出肚皮。宋怀瑾有一点洁癖，对外面的小动物，她喜欢归喜欢，喂归喂，拍照归拍照，但是从来不会上手摸的。
突然，店里走出一个女生，那女生走得很快，给三花猫吓了一跳，直接窜到了宋怀瑾的怀里。
宋怀瑾是不怕猫的，但是也被吓了一跳。
那女生风风火火冲出来，后面还跟了一个男生。男生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另一只手拉住女生的胳膊。那女生被拉住了，使劲甩着胳膊。两个人拉拉扯扯，突然那男生说，“别闹了，你不要小松了吗？”
那女生看了过来。宋怀瑾站着，抱着猫。那女生冲过来，把猫从宋怀瑾手里夺了过来。小松受了惊，扒着宋怀瑾不愿走，那女生狠命拉扯，把猫夺了去放到男生怀里。男生手里还拎着东西，有些没抱稳。小松大概是被弄痛了，喵喵直叫。
“猫给你了，以后咱们别见面了。”女生说。
分手现场？
那女生夺过男生手里的口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男生也没有再追上去。就看着女生走远。
宋怀瑾这才觉得手上有些痛，低头一看，发现刚才挣扎的时候，手背被小松的爪子抓了几道口子。口子倒是不深，但是应该是需要打疫苗的程度了。
“那个，你好，”宋怀瑾走到男生面前，亮出手背，“你的猫抓了我，既然猫是你的了，我是不是该找你报销一下疫苗的费用。”
然后附上一个礼貌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