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惊鸿一瞥,我以为周峤就是我的良配。
婚后一年,在他班师回朝的庆功宴上,我却看着他为一个敌国公主红了眼眶。
他纵容她一次次地伤害我,纵容她亲手杀死我的孩子,让我痛彻心扉。
后来我不哭不闹,甚至十分平静地看周峤迎新人入府。
直到某一天,我意外坠崖,周峤抱着我的尸首哭了三天三夜。
可惜啊,他的忏悔,我一句都听不到了...
01.
二月十八,是周峤班师回朝的日子。
圣上为给他庆贺,特地在朱云楼摆下宴席。
“洛儿!”
周峤不顾众人目光,将我一把抱起在空中旋了个圈。
“我好想你!”
他目光深切,说得坦然,我红着脸捶了他一拳,“那么多人,你可真是不害臊。”
周峤大声笑着,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上了台阶。
酒席开场,圣上对周峤及三万勇士褒奖不断,周峤获封镇国大将军,享一等功。
可等后面舞姬上场时,周峤的脸色突然变了。
领舞的是个异域女子,她露着腰,赤着脚,红色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庞,只露出了一双勾人魂魄的眼。
女子在鼓上跟随乐点起舞,握在双手的剑轻柔又不失锐利。
一片叫好声中,我清楚地看到了系在她腰间的那半枚玉佩。
当真眼熟得很...
我望向周峤,只见刚刚还谈笑晏晏的将军,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舞姬,眼底墨色翻涌。
突然间,舞姬腾空翻飞,握在她手中的银剑顿时脱了力,直直向我刺来。
银剑划破夜空,舞姬瞪了我一眼,眼底翻滚起浓浓的恨意。
周峤迅速拉过了我,可即便他动作飞快,我的后颈仍被刮出了一道血口。
我自问不曾见过这个女子,亦不知她为什么对我如此。
我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涌了出来,旁边顿时乱作一团。
“郡主,郡主!”
连翘赶忙上来扶住我,太后在一旁赶忙让嬷嬷宣太医进宫。
“混账!”
圣上陡然变了脸,堂内顿时落得一片寂静,御林军战力两侧,纷纷亮出了刀剑。
“当堂刺杀郡主,你怀的什么心!来人,把这不知轻重的东西给我拉下去,就地斩杀!”
堂内针落可闻,舞姬跪在地上,单薄的身体蜷缩着,很是可怜。
此言一出,抱着我的周峤却突然将我交给了婢女。
他起身跪到殿中,护在那舞姬身前,对殿下道:“陛下,臣斗胆,能否请陛下饶这女子一命。”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我的夫君,在大庭广众下竟求陛下饶过一个舞姬。
舞姬慢慢抬眼,她望着身前的周峤顿时落了泪。
最终圣上念及君臣情分答应了周峤的请求,可我却感觉,事情好似不是那么简单。
02.
太医为我处理了伤口,说还好受伤不深,未伤主脉。
“洛儿,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在今天见到血光。”
“洛儿,我在沙场上已经见了太多的血了,我实在是...”
周峤的手忍不住颤抖。
“无妨,我知道的。”
我与周峤十指相扣,却发现他的手异常寒凉。
那晚,周峤久久不能平复心情,他看我睡下后,一个人去了军营。
刚开始我真的以为他只是因为见惯了血光,想起了往日牺牲的战士,于心不忍。
可后来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我翻到了锦盒中的另一半玉佩,记得成婚不久我就问过这半枚玉佩从何而来。
可周峤当时只说是个小玩意,随便拿的,如若我喜欢,他再找些更为精致的来。
往后我没再提,他也再没说过玉佩的事。
现在看来,周峤骗了我...
03.
我很快就摸清了那女子的身份。
那舞姬叫月墨缇,曾是西缪国的小公主,三年前西缪国被我梧国所灭,剩下的皇室中人四散逃脱。
而周峤趁此获得了宫室布防图,趁乱将西缪国一举击败。
可在此之前,周峤似是和月墨缇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第二天天刚亮,太后身边的良公公就押着月墨缇跪在了我的面前。
彼时半夜刚降大雪,雪花飘落垂在美人瘦削的肩上,抽在她身上的皮鞭随着风声啪啪作响,翻起的血珠在这一片霜白中更是扎眼。
“公公,停手吧。”
看着月墨缇呼吸逐渐微弱,我攥紧了心。
“这可不能,郡主,您是好心,可这女子却不怀好意。”
“太后娘娘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让您彻底出了这口气,太后她老人家可不依。”
月墨缇喊声狠厉,嘶吼着一堆我根本听不懂的外邦语。
她目光凶狠,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可就在她倒地之时,府门一下被踹开,周峤满身霜雪地走了进来。
“阿墨!”
周峤立马抱起了遍布伤痕的月墨缇,他看着我,眸色浸寒。
他一脚踹翻了太监,更是将随行的人几拳放倒。
周峤目眦欲裂,脖间的青筋都在不断跳动。
“周峤!你干什么!”
听到我的声音,周峤才回过神来。
下一秒,他一把抱起月墨缇向后院走去。
不光旁边的人讶然,就连我也惊呆了。
望着他的身影,我突然感觉心口挨了一记重锤,闷闷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安抚好公公后,我带着新的衣衫走到了后院,可还未踏入房门,里面月墨缇的哭声就先传了出来。
“阿峤,娶了那个中原女子,你就忘了我们的曾经是吗?”
月墨缇打碎了旁边的药碗,声音尖锐:“你别忘了,当初是我救了你的命,更是我冒险为你拿回了父王的地图。”
“周峤,你杀了我的父母,兄长,又为什么偏偏留我一命?你就是想让我被你们梧国人践踏,受尽侮辱是不是!”
“别说了,阿墨,是我对不起你!”
“可是,我已经成亲了,我很爱我的妻子。”
周峤打断了她的话。可月墨缇紧接着说了一句外邦语。
我清楚地看到,周峤哭了。
他把月墨缇摁在怀中,一下下地温柔地抚着她的背,月墨缇的肩膀一颤一颤,哭得十分伤心。
看到这一幕,我只觉得恍惚。
推门入房,月墨缇的泪痕还留在周峤的肩膀上。
看到我来,周峤霎时变了脸色。
“洛儿,我...”
“将军刚刚的举动甚是不妥,于情于理,都该去给良公公说声抱歉。”
我走到月墨缇身边,对上了她那双孤傲的眸子。
“将军不用担心,在这府中,我难道真会对月姑娘做什么吗?”
我声音发涩,对着周峤扯了个苦笑。
转眼间,房中只剩我们两人。
周峤一走,月墨缇立马换了副狰狞模样。
她靠近我,用地道的中原话说:“放手吧,梧国郡主。阿峤根本不喜欢你,他喜欢的人一直是我。”
“你一定奇怪我刚刚对阿峤说了什么吧!”
“我告诉他,让他想想我们那个曾经没能出生的孩子...”
我呼吸一滞,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月墨缇的话在我脑中‘轰’地炸开,散成了点点碎片扎进了心里。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周峤总是逗着逗着别人家的孩子就红了眼眶。
那时,我以为他想尽快要个孩子,所以自成婚后,我一碗不落地咽下那些苦得倒胃的坐胎药。
每日三次烧香,就是希望菩萨能佑我尽快有孕。
周峤每每见此都会拥我入怀,他告诉我儿孙命自有天定,不必过分忧虑。
我以为他是担心我的身体,还傻傻地安慰他:“我早一日有孕,你也能早一日做父亲,官人,你很喜欢孩子,是不是?”
周峤抚摸着我的发,过了半晌,吐出了个“是”。
可是直到今天我明白了,周峤根本不是想要个小孩,他只是割舍不掉和月墨缇的那个孩子,还有那段,两人的曾经...
04.
送走月墨缇和良公公后已到深夜,周峤神情紧张地走进了房间。
“我坦白,洛儿,我与阿墨,不,月墨缇,是有一段荒唐过去,可是我不会让她打扰我们的生活的!”
我背过身去,将头埋在被子里,泪水顺着鼻梁流下,洇湿了枕巾。
“洛儿,我真的害怕你离开我,我害怕你知道我之前...就再不会喜欢我了。”
“我会想法将月墨缇送走,送得远远地...洛儿,我绝对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够了,周峤!你不必装了...”
我转过身去,甩开了他的手。
“是我看错了人,误以为你就是我的良配。”
“你放不下月墨缇,何必再自欺欺人呢。明天我就回禀圣上,我与你就此和离,从今以后...”
话没说完,我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整个人像灌满了铅一般直直栽在了床上。
待醒来时,钟太医正在给我把脉,旁边围满了人。
“恭喜郡主,将军。郡主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太医的话立刻在人堆里炸开了锅。
周峤握着我的双手,眼眶湿润。
“咱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洛儿...”
周峤声音颤抖,满是欣喜,可我心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我赶走了所有人,包括他。
“孩子,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小心翼翼地盖好被子,默默咽下苦楚。
一夜无眠,我想让连翘去悄悄买碗堕胎药来,直接一了百了。
可是想到太医说它在我肚子里才有两个月大,就像一颗杏仁一样。
如果我这么杀了它,和凶手有什么两样...
我的孩子,是没错的啊。
我蜷腿抱住自己,连同护住了肚子里的小杏仁。
“对不起宝宝,是阿母的错,阿母怎么能想着送走你呢...”
我掩面痛哭,如果我当初没有对周峤动情,今日我就不会那么难以抉择。
这一个月来我与周峤并无过多交流,但他却献足了殷勤。
不光日日为我亲手煮药,知我不愿见他,他就趁我熟睡后偷偷溜进来坐在我床边一守就是大半夜。
我孕吐得厉害,只想吃平郊东边的红糖酥。
周峤就日日策马帮我买来,再悄悄地放到床头。
可是,世上不是所有的伤吃口甜就能化解,也不是所有的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能变得烟消云散。
我不能原谅周峤的欺骗,可我却不想让小杏仁没有父亲。
我想让小杏仁快乐地长大,在阿母和父亲的庇护下长大。
“宝宝,你想阿母重新和爹爹在一块吗?”
“如果你想的话,就动一下,好不好...”
小腹处微微收缩,吸进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好吧,我妥协了...
05.
这天深夜,我忍着困意等着周峤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他寒霜露重地跑了回来,准备转身出门时,我叫住了他。
“周峤,我们谈谈吧。”
面前的人先是一怔,继而转身坐在了我的床边。
“洛儿...”
周峤缱绻地叫着我的名字,手指慢慢抚上了我的头发。
一个月,他看似沧桑了很多,下巴上都冒出了些许胡茬。
“孩子,有没有闹你?”
“还好...”
我对上了周峤的眼,又慢慢低下了头。
“那,孩子想见爹爹吗?”
“你...你可以自己问它。”
我忍不住颤抖,泪珠一滴滴地砸到了周峤的手背上。
他一把将我拥进怀中,声音沉重。
“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过去的,我们就让它过去了好不好。从此之后我心里就只有你和孩子...”
我慢慢揽住周峤的肩,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周峤,我再信你一次。
可是你再也不要骗我了。
转眼我的身子慢慢重了起来,周峤唯恐我磕着碰着,对我处处小心。
自那以后,周峤真的兑现了诺言,我再也没有见过月墨缇。
我感受着肚子里小杏仁的动静,甚至在夜晚时周峤还会伏在我的肚子上,给她唱儿歌。
“如果是个男孩,我就教他射箭,如果是个女孩,我定要好好保护她,绝不让你们娘儿俩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周峤说得恳切。他抱住我,喉头微滚。
“洛儿,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何其有幸,能有你为妻。”
我反手抱住了他,至少在那一刻,周峤真的是个慈父。
这天,是十三皇子的及冠礼,拜完祖宗宗庙,圣上说要在马场一睹十三皇子的风采。
梧国向来重武,皇室中有男子及冠后总要在马场一展骑射雄姿。
周峤身为镇国大将军自然走在前列。
连翘小心翼翼地护在我的旁边,我亦仔细地护住肚子。
前半场一切如常,周围对十三皇子的夸赞声此起彼伏。
可是到中场休息时,礼乐司准备的骑术表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墨缇,她穿了一袭红衣骑在马上,眉宇间的傲慢不减分毫。
周峤根本没有送她走!
那一刻我就觉气血翻涌,浑身汗毛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