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炽灯光冰冷如霜,惨淡地笼罩着深夜的走廊。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不仅吸走了色彩,似乎连生命的气息也一并吞噬。
江辰的后背紧紧贴着ICU病房外冰冷的瓷砖墙。那寒意无孔不入,钻过衬衫,渗入骨髓。比太平间里凝滞的空气更让人战栗。
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父亲生命迹象的绿色线条,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扯着他近乎麻痹的神经。
直到——
“滴——”
一声尖锐、绵长、毫无感情的蜂鸣撕裂了寂静。绿色的波浪彻底拉平,化为一道冰冷绝望的直线。
门被护士匆忙推开时,江辰依旧维持着靠墙的姿势。仿佛被那声长鸣钉在了原地。掌心传来刺痛,指甲早已深陷进肉里。渗出的血珠悄然滚落,洇入瓷砖接缝的阴影中。
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竟成了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感知。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弹出的缴费通知,数字“87654.23”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三个月了,父亲的生命被一点点换算成ICU每日清单上冰冷的数字。如今,连这最后一串数字,也变成了送行的丧葬费。
他攥紧手机,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向楼梯间。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与角落积灰散发出的霉味混杂在一起,堵得人呼吸困难。
转角处,一块废弃的电子屏兀自亮着。猩红的日期“2023-08-27”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命运的嘲讽——今天是父亲的生日,也成了他的忌日。
江辰沿着墙壁滑坐在地。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他眼底密布的血丝。他刚想闭上眼缓一口气,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将他拽入深渊。
意识如同被瞬间投入冰海,冻结、沉沦。
再醒来时,率先闯入感官的是一股浓重、阴寒的腐土腥气。绝非医院花坛里那种带着生机的泥土味。而是混杂了百年朽木和某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骨质朽坏的气息。
黏稠地附着在鼻腔,挥之不去。
他试图抬手,却发现四肢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微小的移动,关节都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锈蚀严重的门轴在被动转动。
视野被浓墨般的黑暗包裹。他费力地睁开眼,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极致的昏暗。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具狭小、逼仄的木棺之中。
棺盖的缝隙间,渗入些许幽绿、诡异的光。映照出内壁上深深浅浅的刻痕。那些刻痕歪歪扭扭,边缘粗糙。仿佛是用指甲生生抠划出来的。
凝神细看,其扭曲盘绕的形态,竟隐隐构成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诡异符号。
恐慌如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脊椎。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干涩而绝望。
就在这时,几行殷红得刺目的字迹,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眼前。伴随着若有若无、咿咿呀呀如同老旧留声机播放的悲戚戏文:
【演出通告】
【演员】:江辰
【所属国度】:龙国
【演出剧目】:《僵尸先生》·S级难度
【扮演角色】:任老太爷(怨念深重·煞气缠身)
【演出指南】:
·子时破棺,嗜血伤人
·畏光惧阳,铜钱可伤
·吸食至亲,可成气候
·见符即避,遇镜则藏
·任府血脉,食之大补
演好你的角色,莫要露出破绽。演出失败,你所在国度将承受难以想象的灾厄。
“任老太爷”!S级难度!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他记得这部电影,那个面目狰狞、指甲乌黑、最终被道士降服钉死的僵尸!
而失败的代价……竟是整个龙国?!
江辰心中剧震,拼命想要挣扎。但这具躯体完全不听使唤。反而指尖传来异样的麻痒感。
原本平整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尖长。尖端泛起不祥的乌黑色泽。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棺木上刮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棺内格外清晰。
【弹幕:龙国观众】
“S级?!开什么玩笑!万影剧场从未出现过S级难度的新人剧本!”
“是江辰!他之前不是还在医院……”
“完了!任老太爷本身就是高危角色,再加上S级难度…”
“等等,你们看他的眼神!他好像还有自己的意识!”
【弹幕:全球观众】
“上帝!S级!龙国这是被针对了吗?”
“开盘了开盘了!我赌他活不过十分钟!”
“这根本不是新人该有的难度!万影剧场出bug了?”
那血色文字尚未完全消散。棺椁内壁那些诡异的刻痕竟再次幽幽亮起。浮现出另一行更加潦草、仿佛仓促间用混着干涸血丝的墨汁书写的字迹:
【剧本一】
·破棺时机:寅时正刻,月隐之时
·首要目标:毁掉道士随身青铜镜
·特别警示:畏黑狗血,不畏寻常桃木
·关键信息:任发已死,其血无效
·生存提示:速寻任婷婷,她知真相
·致命禁忌:卯时前见光,魂飞魄散
两套指令!一套来自掌控一切的“万影剧场”。另一套则像是绝境中的前人遗言,充满了矛盾与警示!
江辰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团。演出指南看似权威。但这残页上慌乱的笔触,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气息……哪一个才是生路?
就在他试图理清头绪之际,棺外传来了动静。
“咚!”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接着是一个年轻人带着哭腔,颤抖不止的声音:“这…这是什么鬼地方?我的指南说要…要‘听九叔的话,不然会被僵尸吃掉’……”
另一个嗓音粗哑的男人强作镇定地呵斥:“嚎什么丧!老子的指南写着‘保护任老爷出墓地,必要时杀僵尸’!任老爷人呢?该不会就在这口棺材里吧?!”
江辰立刻屏息(如果僵尸仍需呼吸的话)。指尖生长的乌黑指甲不自觉地加深了刮擦棺木的力道。“沙沙”声变得急促。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陌生而狂暴的欲望正在这具僵死的躯体内翻涌。对外面那两个活人鲜血与生肉的渴望,如同毒蛇,缠绕并收紧着他的理智。
“肃静!”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
江辰透过棺木缝隙窥去。只见一个身着杏黄道袍、手持桃木剑的中年男人缓步走来。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他这具棺材上。
此人步伐看似稳健,但江辰捕捉到了他握剑那只手微不可查的颤抖——这就是九叔?
“在下的演出指南是‘降妖除魔,保一方平安’。”九叔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并且,在下还得到一条额外提示:‘需用墨斗线封棺,鸡血混朱砂镇压’。”
“可…可我的指南说‘尽快离开这里,留下必死’啊!”那年轻人几乎崩溃。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墓壁,双腿抖如筛糠。“我不想死在这里…我妈还在家等我……”
江辰于棺内心头冷笑。三个人的指南各不相同。这分明是万影剧场布下的迷局。意在挑起猜忌,让他们自相残杀。
他再次看向九叔。发现对方虽然目光锁定棺材。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墓穴东侧一扇隐蔽的暗门——他在等待什么?
骤然间,一股精纯而阴寒的气息,自棺椁底部渗透而入。顺着木质纹理钻入他的“身体”。这股气息如同活物,沿着某种冰冷的脉络游走。
所过之处,那原本死寂僵硬的肢体竟恢复了些许感知。更奇异的是,当这股阴气汇入双眼时。他的视线竟能短暂穿透棺木!
他看见九叔腰间悬挂着一面古朴的青铜镜。镜面符文暗蕴流光。那粗嗓门男人的靴筒里,藏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刀柄上沾染着已然发黑的血渍。
而那个看似懦弱的年轻人袖口中。竟悄悄捏着一张黄符。符纸上的朱砂纹路,与九叔桃木剑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人人皆藏祸心!江辰心头一沉。体内的嗜血冲动随之翻腾得更加猛烈。指甲刮擦棺木的声音愈发尖锐刺耳。
“听!棺材里有动静!”粗哑男人突然惊叫。猛地后退两步,手中紧握的木棍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它…它要出来了!道长,快动手啊!”
九叔闻言迅速掏出一张黄符。却并未立刻贴上棺材。反而转向另外两人,语气凝重:“稍安勿躁!贫道刚接到新提示,‘任婷婷将至,需护其周全’。”
“放你娘的屁!”粗哑男人怒声咆哮。“老子的提示明明说‘任婷婷乃祸根,见之即杀’!你他妈是不是在诓我们?!”
年轻人也哆嗦着附和:“我…我收到的提示是‘任婷婷知晓生路,找到她方能活命’……到底该信谁的啊?!”
江辰在棺内默默汲取着地脉阴气。对身体的掌控力逐步增强。他回想起残页一的提示——“速寻任婷婷,她知真相”。此女确是关键。
但外面三人互相矛盾的提示。摆明了是要在任婷婷出现时,诱使他们彼此残杀。
就在这时,墓穴外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女人凄厉而绝望的哭喊:“爹!您在哪里啊?他们都说您在这儿……”
是任婷婷!江辰(如果僵尸也有心脏的话)心头猛地一缩。周身阴气随之躁动不安。
他清晰地感知到,随任婷婷同来的,绝不止她一人!还有另外几具散发着浓郁死气与腐臭的存在。正拖着沉重步伐向墓穴逼近——是同类,至少三具,正蹒跚而来。
“完…完了……”年轻人彻底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它们…它们都来了……”
粗哑男人举起木棍,直指棺材:“都是这鬼东西引来的!先砸了它!”
九叔却一个侧步,挡在棺材前方。语气急促:“万万不可!棺椁若破,此獠立时彻底尸变。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九叔看似维护的背影,江辰霎时明了。这假道士根本无意镇压。他是在等其他僵尸入场制造混乱。自己好浑水摸鱼!
而他腰间那面青铜镜。恐怕才是真正能构成致命威胁的东西——残页上的“毁掉道士随身青铜镜”。绝非虚言!
恰在此时,棺内壁刻痕再亮。新的血字浮现:
【剧本二】
·警告:尸变进程加速
·剩余时间:一炷香
·抉择时刻将至:信指南,或剧本残页?
·最新情报:任婷婷已携黑狗血入墓园
·特别警示:假道士怀杀心,真凶器藏镜中
黑狗血!江辰心神一紧。残页指明他畏惧此物。任婷婷果然是被利用的棋子。
假道士的算盘,恐怕是借任婷婷之手用黑狗血削弱他。再以青铜镜给予致命一击。完成他那“降妖除魔”的演出任务。
“有新提示!”年轻人突然尖叫。“我的提示说‘任婷婷带了救命之物,需护她周全’!”
粗哑男人脸色更加难看:“老子这儿写着‘任婷婷携诛邪之物,勿让其近棺’!”
九叔深吸一口气,面露决然:“诸位,此刻绝非内讧之时!任婷婷手持黑狗血,可暂制僵尸。我等先与她汇合,再图后计!”
说罢,他竟率先向墓穴外移动。步伐比之前明显加快——他在恐惧。恐惧江辰不按预期的提前破棺。
江辰能感觉到,体内阴气已充盈至临界。寅时将至!他不再压制那股狂暴的力量。
乌黑的指甲猛地暴涨三寸。狠狠插向棺盖内部。“咔嚓”一声裂响。坚硬的棺木被生生撕开一道缝隙!
“它…它要出来了!”年轻人连滚带爬地想逃。却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粗哑男人也慌了神,转身欲跑。却正好撞见跌跌撞撞冲进墓穴的任婷婷。
她一身素色旗袍已沾染泥污。双手紧紧捧着一只陶碗。碗中盛满暗红近黑、兀自冒着诡异热气的液体——正是黑狗血!
她见到男人,先是一愣。随即泪如雨下:“我爹呢?他…他是不是在那棺材里?”
九叔紧随其后入内。见到任婷婷手中之物,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疾呼:“任小姐!快!棺中僵尸即将破封,速以黑狗血泼之!”
任婷婷看着棺材方向,眼中充满挣扎与痛苦:“可他是我爷爷……我怎能……”
“顾不得许多了!”九叔语气陡厉。竟伸手欲夺任婷婷手中的陶碗。“再迟疑,我等皆要葬身于此!”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陶碗的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厚重的棺盖如同被无形巨力掀起。猛地炸开,碎片四溅。狠狠砸在墓穴石壁上!
烟尘弥漫中。一道高大、僵硬、散发着浓郁死气的身影。自棺中直立而起!
青面獠牙,目射骇人血光。十指指甲乌黑锐利如刀——江辰。或者说任老太爷。彻底完成了尸变!
但他并未如野兽般扑向最近的活人任婷婷。而是身形一转,带着一股腥风。径直冲向措手不及的九叔!
假道士完全没料到他首攻目标是自己。仓促间慌忙去掏腰间青铜镜。
然而江辰速度更快。在他手指触到镜缘的瞬间。乌黑指甲已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划向他的手腕!
“呃啊——!”九叔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青铜镜脱手飞出。“哐当”一声脆响。在石地上碎裂成数片。符文光芒瞬间黯淡消失。
解决了最大威胁!江辰心中一松。转而看向惊骇失语的任婷婷。她双手颤抖。碗中黑狗血剧烈晃动,几乎泼洒出来。
“你…你还认得我么?”任婷婷强忍恐惧,声音带着哭腔。“我是婷婷啊……爷爷。当年害你之人,并非九叔。是…是……”
话音未落,墓穴入口处传来更多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令人牙酸的嘶吼!
十数具腐烂程度不一、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僵尸。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扑向墓穴内的活人!
九叔刚忍痛拾起桃木剑,想趁乱遁走。却被一具行动迅捷的僵尸猛地扑住胳膊。惨嚎声刚起,便被更多的撕咬声淹没。很快没了声息。
“救命!别过来!”
“啊——!”
粗哑男人和年轻人的绝望尖叫在墓穴中交织回荡。旋即被僵尸的啃噬声取代。
江辰冷眼看着这片血腥炼狱。残页上的字迹再次浮现脑海——“任婷婷知真相”。
他迈动僵硬的步伐。走到几乎吓瘫的任婷婷面前。竭力压制着吞噬至亲血脉的本能冲动。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破碎的音节:“真…相…说…”
任婷婷仰望着他狰狞的面孔,泪水决堤:“是那个风水先生!他受人指使。故意选了这处养尸地为你下葬。还在你口中塞入了催生尸变的符咒……”
她声音哽咽。“刚才那个九叔,他是帮凶!他们想借你尸变。害死任家满门。好侵占我家产业……”
江辰(任老太爷)眼中的血光骤然暴涨!原来如此!他不仅是任老太爷。更是一个被精心策划的阴谋害死的冤魂!
他环视那些正在撕扯残骸的僵尸。豁然开朗——这些。恐怕都是当年那场阴谋下的其他牺牲者。如今被万影剧场唤醒,成了杀戮的工具。
“卯时…快到了…”任婷婷突然抬头。望向墓穴入口处隐约透出的微光。语气焦急。“再不走,天光一现,你便会…魂飞魄散!我知道一条先祖留下的密道。可以通往外边…”
江辰凝视着她。又瞥了一眼身后血腥的混乱。他明白。这场由万影剧场主导的残酷演出远未结束。
但至少在此刻。他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也看到了一线生机。
他不再犹豫。跟随任婷婷转向墓穴深处一条隐蔽的甬道。身后。僵尸的嘶吼与啃噬声渐渐远去。
墓穴之外。天际已泛起一丝致命的鱼肚白。江辰僵硬的手指收紧。乌黑的指甲深深掐入坚硬的掌心(尽管可能已无痛感)。
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必须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龙国。也为了这具躯壳之下。那不甘的冤屈与仇恨。
【弹幕:全球观众】
“Oh my god!S级难度下他居然保留了理智!”
“惊天反转!九叔才是幕后黑手之一!”
“这根本不是新人该有的表现!他到底是谁?”
“龙国这次……或许真的有机会创造奇迹?”
江辰无暇顾及那些虚无缥缈的弹幕。他的全部意志都集中于前方黑暗的甬道。和身后逼近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