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缓缓睁眼，看见一群医生围在我的床边。
我的主治医生陆尽看着我，关切地问：
“怎么样？是不是看见她了？”
我眨了眨眼：
“嗯，看见了。”
“那你跟她说了什么？”
陆医生又问。
我张了张嘴，却有些说不出口。
见我似乎不想说，医生没有勉强我，只让我好好休息，就带着人退出了病房。
我有些恍惚，从病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
今年应该是……哪一年了？
住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我已经有些记不清。
“阿离。”
熟悉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响起，我猛地一颤，心狠狠下坠。
果然，我还是没能把她赶走。
大概是太久没有那么完整地梦到过以前的事，还在梦里和她摊牌了，所以我今天的情绪有些起伏不定。
“阿离，你怎么了？”
我看着坐在病床边的陈清，在心里警告自己，不可以再被她蛊惑了。
陆医生为了这次的治疗方案，忙了好几个通宵，我不能再辜负关心我的人。
“阿离，你是不是很难受啊？我带你出去转转，好不好？”
不可以，不可以被她带走……
我颤抖着摇了摇头。
“可是阿离，你看起来很痛苦。”
“医院太压抑了，我们出去转转吧？”
“阿离，跟我走吧？”
“不，我不要……”
“阿离？你怎么了？你怎么不看我了？”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
“我……”
我愣愣地回过神，看着面前人熟悉的笑容，惊喜道：
“你终于出现了！我找了你好久，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我不想待在这儿，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好啊，阿离，我们出去吧。”
陈清微微一笑，拉着我走出病房。
刚到门口，就碰上了一个医生，我瞥了眼他的胸牌，他叫陆尽。
陈清警惕地把我护在身后，那个医生看向我，温柔地询问：
“陈离，记得我是谁吗？”
他面色很平静，仿佛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很多次。
我脑子突然一抽，无数画面涌进来。
陈清抱着我，不断地安抚：
“不要听他说话，阿离，看着我！”
我脑子里好乱，一时分不清自己该听谁的。
这个医生好像认识我，他是我的谁？
陈清为什么不让我看他？
陈清……又是谁？
我猛地一颤，病房门口只剩下我和陆医生。
“又看到她了？”
陆医生依旧温和地询问，我长长地呼出口气，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好好休息，这次治疗效果不错，你已经能意识到自己被她控制了。”
陆医生带着我进了病房。
我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心生愧疚。
两年前的高考日，我被带进这所医院，被判定为精神分裂。
但我没有钱治病，是陆医生主动向医院提交申请，愿意自己出钱为我治疗。
那时候我清醒的时间很少，每每从那个噩梦里脱离的短暂时间里，我都告诉陆医生，我不会辜负他的心血。
可是两年了，我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我赶不走陈清，也常常被困在那个噩梦里。
想起陈清那张笑脸，我心里满满都是恨意。
既然赶不走，又何必再浪费别人的心血？
反正我这样的人，活不活都没有什么所谓了。
我没有牵挂，来去自由。
“陆医生，我想出去走走。”
我对陆医生说，他看向我，点了点头：
“可以，还是让护士小张陪着你。”
我曾经也有过轻生的念头，所以陆医生格外谨慎。
我笑着点头，拉着护士小张去了医院外面的小花园。
“今天太阳好大。”
我笑着说。
“是哦，风也很大。”
小张抬头眯着眼看太阳。
“有点渴。”
我舔了舔唇。
“等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小张笑着转身。
我不禁暗笑，怎么还是这么单纯，每次都被我骗。
我慢悠悠乘电梯到了顶楼，门是锁着的，我知道。
今天新换的病号服，所以没有人怀疑过，兜里并非干干净净。
这两年，我不止一次想过死。
在人前，我努力装得阳光向上，对未来充满希望。
内里早已被一个莫须有的“陈清”击得破败不堪。
我拿出一根铁丝，对着锁孔一阵捣鼓。
门顺利地开了，倒是不枉费我一有空就借着上网学到的东西。
站上去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
或许我真的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陆医生费心费神救了我这么久，我给他的回报，却只能是一具尸体。
可是我没有办法，陆医生嘴里的治疗有效果，都是在安慰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佯装的好转都是昙花一现，陈清永远都是我的噩梦。
有她在，我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我只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会出来阻止我。
是怕我死了，她也跟着不存在了吗？
面前的两名警察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我，他们对我手指的方向毫不在意，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要她死，她死了，我就能活了。”
我哭着说。
一旁的陈清突然笑了，我看向她，第一次清醒地和她对峙：
“你笑什么？”
“笑你啊。”
陈清轻飘飘地说。
我握紧了拳头，盯着她一言不发。
“阿离，你还不明白吗？从你接过那朵小红花开始，你就永远摆脱不了我了。”
“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开的！”
我看着猖狂的陈清，惨淡一笑：
“也好。”
“希望是你给的，痛苦和死亡也是你带来的。”
有始有终，挺好。
我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空旷。
“陈离！”
熟悉的声音混着脚步声传来，我再次顿住。
是陆医生。
“陈离！你不是说过，不会辜负我的吗？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嘴唇颤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陆医生温和的眼神放在我身上，他眼里似乎只有我。
“我们快成功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有自主意识了，用不了多久，陈清这个名字就会永远消失，你不想看到那一天吗？”
“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学习，你可以参加高考，然后当一个我这样的医生。”
“你不是说，以后也要像我一样吗？陈离，你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吗？”
“回来吧，陈离，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好吗？”
陆医生一边说，一边靠近我。
我发现了，却迟迟说不出让他不许动的话。
这是竭尽全力拯救我的陆医生啊。
我说过不会辜负他。
我不能食言。
陈清不是我的希望，陆医生才是。
我仿若醍醐灌顶，猛地放松了身体。
“阿离，你不要死！”
陈清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又绷紧了身子。
不对，陈清还在，陈清不可能消失的。
对，我得死，死了就没有了……
我急促地呼吸，眼镜朝下看。
跳下去……
“阿离，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不能跳……
“阿离，你不喜欢我了吗？”
跳下去，陈清就死了……
“阿离，我是你的陈清啊，你不要我了吗？”
陈清……
陈清……
她是我的陈清。
不对，她不是我的。
我猛地睁开眼，在身后的陆医生和警察冲上来之前，身体前倾。
“陈离！！！”
“你叫什么名字？”
“陈离。”
“陈清是谁？”
“……不知道。”
我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她们争执不下，吵闹不休，都想要占据这具躯壳。
我被恶意包围，被另一个人吞噬，被破坏，被拉扯。
终于，我亲手杀掉了自己，结束了一切。
原来到头来，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希望。
后记——
“陆医生，当医生是不是很难啊？”
“不难，等你痊愈了，想学什么，我教你。”
“陆医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曾在自我中挣扎过。
“可是你看，我现在多好。”
我仰头看着太阳。
“今天的风好大。”
“不对，你应该说，今天天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