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季,河水湍急,哗哗声在寂静的夜显得分外清晰。
“能和我说说你的母亲吗?”我轻声问道。
他眼光盯住河水,出神了半天。
“我母亲。。。”咽一咽嗓子,再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着强自按捺的平静。
“我的母亲是西域人,因为平息两国的战争,和亲来到这里,对故土的思念,对亲人的思念,令她郁郁寡欢。她曾虔诚的在佛前祈求,保佑两国和平,让她在有生之年能回到故土,为了这个卑微的愿望,她每日诵经,可战火一直没有停息。我的父亲恼怒她的偏执,竟下令将她囚禁在这寺院内。母亲于是将全部身心倾注在佛学之中,借此探求为黎民百姓进脱离苦海的方法,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上苍却一次一次的令她失望,终于在一次交战中,她深爱的兄弟被俘,当着她的面,被斩首弃尸,她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悲愤,一怒之下砍伤了这棵菩提树,在树下悬梁而亡。”话语至此,他的嗓音一阵哽咽。我看得出,他在极力的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我轻拍拍他的手臂:“你心里难过是正常的。因为你爱你的母亲。那为何,不把自己对她的爱发泄出来?”他的哽咽,令我心痛。
“爱?”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量,沉得让他念出颤声:“佛陀说,一切皆空,万物皆空。佛果是修行之人,怎么可以有俗世之爱。。。”
“为什么不能有,佛陀自己,难道就没有爱欲么?”我打断他,“他有妻有子,他也有牵挂吧?他提出灭爱欲,正是因为受过爱欲之苦吧?可是,爱欲真能灭的话,佛陀需要到死时才得解脱么?只有死,才能灭尽一切爱欲,佛陀自己,只怕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描绘出一个死后的世界,一个西方极乐世界,以弥补今世为灭爱欲抛弃的种种。可是,为何一定要。。。”这要归功于这些日子以来,我的潜心苦读。
“佛萼!”他重重地打断我,颤抖着嘴角,痛苦地捧着头:“别说了。。。”
他将头偏过,不让我看到他的脸。月光下他的肩头起伏着,能听到他急促而颤抖的呼吸声。
我站起,转到他对面,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温柔地拥进我怀里。他突然浑身僵住,虽没有推开我,却似乎停住了呼吸。此刻,我心静如水。
“哭吧,你是人,你不是神。为亲人难过,没什么不该。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那样,会好受一些的。。。”曾经,海芙姐姐这样安慰我。
我轻拍他的背,怀中的他,虽然个子那么高,却瘦削得让人心疼。这一刻,真想化身为他的母亲,给他安慰。他,终于再也没有隐藏对母亲的思念,哭了。。。很久。。。仿佛这一生从未哭过,此刻,要将积蓄一生的泪一并倾倒干净。我的泪水也忍不住滑落,陪着他一起哭,我们就这样相拥着,直到哭完了所有力气,直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都平息了下来。我从没有这么哭过,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靠着他,才不至于瘫倒。他也停止哭泣,却迟疑的展开双臂,环住我的腰际,将头埋在我的腰间,仿佛一个委屈的孩子。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熨烫着我的心。
我,竟如此贪恋这个怀抱,以至于不敢说一句话,怕说出什么就会打破这个气氛。最后,是他放开了我,月光已经隐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缓缓说:“请饶恕佛果的行为,此刻,佛果并没有亵渎之心,只是,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有很深的疑惑。”
我心头一惊,他要说什么?
“我的母亲,有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她,时常在梦中慈爱的看着我,而和你初次相遇,你的眼眸居然和她一模一样,令我一阵狂喜,我相信是因果轮回,或是上苍垂怜,让我能再一次与母亲相遇。”
“这样。。。”我心头一落,难怪和我对视时,他总有深深的疑惑。原来,他把我当作了他母亲的转世轮回。
“那。。。你收我为徒,想必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不知为何,我有一点失落。
“是。。。也不是。。。你有慧根,我不希望这样一双纯净的眼睛附在的身体只是一个妖精。”
“也许,你的到来,是佛陀对我的考验。。。”
“考验?”我不明白,考验他什么。
佛果没有作答,他抬头,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的天际。远处的青山背影显出一抹淡淡的胭脂红,漫天星星已然悄然隐去。
我们,居然坐了一夜。我望向他:“佛果,回去吧。你该去做早课了。”
他讶然:“竟坐了一夜。佛萼,冷吗?”
那件裙衫,挡不住黎明的凉气。他的问话提醒了我,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嘴里却笑着说,“我是妖精,不怕冷。”
手,突然被他握住,他抬眼,看着我,将我两只手贴上他的脸颊。我的笑僵住了。如洪水冲过,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垮了。。。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的手贴在他微带热气的脸上,手心触到微微的扎,是新长的胡须。那一刻,如醍醐灌顶,一道电流从头到脚将我激得浑身战栗。我已经完完全全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爱上他了!以前在海底,姐姐们不停念叨的那个词语,爱,就是他了!
是的,我早就爱上他了,从第一次见到他那一刻起。
会爱上他最正常不过,他的优秀、他的聪慧、他超然脱俗的外表,能让天下所有女子倾心。
我爱他,不管他把我当做妖精,还是看做他的母亲。
只是,我的这份爱,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