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已是日暮时分。睁开眼，是我熟悉的寝宫，还有父王和母后惊诧的目光。可他们二人远远地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一脸惊恐和困惑。
“十六，你醒了？”饱含着关切的话语从头顶传来。
循着话音看过去，我对上两汪幽深的蓝眸。夕阳的余光照出他雕刻般的侧影，在脸颊上投下昏暗的光晕。佛果一脸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露出短短的胡茬。我心头一酸，那个一脸清秀的和尚何时这样落拓过。
“呃。。。我怎么来到了这里？”思维还是有些馄饨不清，脖颈酸麻，我费力的扭动一下脖子。
“今天，是他把你送回来的。”佛果垂下眼帘，眼神飘向一旁。
“他？那个大智法王？”思维迅速集中，昏睡前的一幕跃然浮现。我瞪圆眼睛，呆若木鸡。天啊，这不是梦！他说让我睡个三天三夜，今天他才把我送回来？那这几天他把我弄哪去了？我果真睡了三天三夜吗？
“我到底睡了多久？”没时间考虑其他，我迫切想验证大智法王所说的一切。
“今天是你失踪的第三天。”
“真的这么久？”我一惊。我失踪了三天三夜？
“快扶我起来，我没事了。”我一拉佛果的手，借着力量，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多说话，翻身下床，疾步奔到镜子前面。
明亮的梳妆镜里面，一张粉脸，柳眉如画，双眸似水，一身飘逸的淡蓝色的衣衫。天啊！我真的变回来了，我真的变回来了！梳妆镜里正是我做梦都想恢复成的原来的模样。这身衣服很漂亮，一如我从前的风格。只是，我这身衣裳从哪来的呢？这身衣衫并不是那晚我穿的衣服。
“这衣服。。。”我心扑通扑通，隐隐冒出一个恐惧的念头。“是哪来的？”
“你被他送回来时已经这样了。”佛果嗓音干涩，头转向一旁。
天啊！仿佛挨了当头一棒，望着他眼底的落寞，我嘴唇颤动，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三天三夜，我竟和他在一起，他还给我换了这身衣服，那他。。。他是不是已经。。。已经和我双修了？脑海中嗡嗡作响，我身子发软，晃了晃，下意识的扶住桌案，才站稳了脚跟。
“女儿。。。”母后迟迟疑疑的走到我身边，轻轻扶住我。研究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我。“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我和你父王都认不出你了。”
“母后，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晚大智法王*我吞下一粒药丸，昏睡之前，我听到他说可以让我睡三天三夜，还说现在的模样他看不惯。剩下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隐瞒了一些我和大智法王谈话的内容，因为我不忍看到国王和王后再次遭受失去女儿的痛苦打击，这一年来，因为女儿的失而复得，他们的满足、欣慰我都看在眼中。善意的谎言胜过残酷的事实。
“哎，孩子，那个大智法王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呢？”母后痛心的抽泣起来，滚烫的眼泪顺着憔悴的面颊滑下，落到了我的手背上。
“母亲。。。”心怀歉疚，我轻轻抹去母后脸上的泪水，实在不忍看到这位善良的王后为我担忧。可是，眼下迷雾重重，我又能如何解释那晚发生的一切呢！
“是啊，我们盂莱向来尊重佛教，从没和密宗有过什么过节，那个大智法王究竟为何要将你掠走，还有一年前你无缘无故的失踪，是不是也是他一手所为！倘若真是这样，我一定不会他善罢甘休！”父王一脸恼火和心疼，气的胡须不停的颤动。
“父王，你先别急，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况且，这一次除了改变了女儿的容貌，他。。。他并没有对我怎样。。。”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心虚的瞥了一眼佛果。
佛果面色清冷，若有所思的站在一旁，暗红色的僧袍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褶皱，几道浅浅的皱纹皱纹赫然趴在他的眼角。。。。我心头一惊，佛果，这几天，你一定是备受煎熬吧！
“他送我回来，没说什么吗？”我转向母后。
“我们没见到那个大智法王，一大清早皇宫侍卫在门外发现你时，你已经就是这身穿着，只是躺在地上昏睡不醒。当时我和你父王五内具焚，也没来得及细问，回来后你就一直昏睡，直到刚才。”
“那你们怎会知道是大智法王将我掠走的？”
“是他告诉我的。”佛果淡淡的答道。
“他告诉你的？”我愕然的看着佛果，惊讶溢于言表。
“那晚，我去你的房间找你，见到的却是他，他跟我说，他要把你带走几天，还告诉我，三日后他会把你送回皇宫。”佛果优雅的脖颈上喉结费力的吞咽着，彷佛将什么话咽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我呆在原地，思维又开始混乱。这个大智法王到底要干什么？害我？为什么还会告知他们我的去向？救我？理由呢？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错，就是我海十六的那张脸，我费尽了力气也没变回去的那张脸，可他却轻而易举的帮我了了心愿。
“佛果，你真的要回中原吗？”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我没头没脑的问道。
佛果的身体一僵，幽深的眼眸闪过很深的疑惑。“十六，你这话从何说起？”
“是那个大智法王告诉我的，他说过不了几天你就得回中原，他还警告我。。。”我话没说完，却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缓缓地开始在我的脸上、手臂上、身体上蔓延开去。这种感觉酥酥的，痒中带痛，令我忍不住想抓痒。
“女儿，你的脸。。。”旁边，母后一声惊恐的大叫。
“我的脸很痒，痒死了”说话间痛痒加剧，我抬起手使劲向脸颊挠去。
“别动。”暗红色的僧衣快速飘到我的眼前。我的头被一双大手抬起，睁眼，是佛果惊慌的眼神。“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怎么啦，痒死了，身上也痒，痒死了。”痛痒折磨的我心烦意乱，我烦躁的躲开佛果的手，再一次伸手乱挠。
“陛下，快点传御医呀，你看娜塔的脸，还有她的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母后惊恐又焦急的催促，还有宫女们失声的惊叫。
“哎，快。。。传医官，快点传医官。”父王慌张的口齿发颤。可怜他六十岁的高龄，疯了似地冲向门外，嘴里忙不迭的一连串喊道。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痛痒？”我想冲到镜子前看个究竟，却被佛果紧紧地搂住。
“十六，别看，别看。。。”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我听到了他喉间的哽咽。可我一低头却看到了我的手，此刻伴随着难耐的痛痒，我手上的皮肤一点一点干枯，崩裂，转眼间就变成了树皮状，从崩裂的肌肤裂口处缓缓地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不，放开我，我到底怎么了！”家人的惊恐和来源于内心的恐慌，令我疯了似地推开佛果，两三步就奔到镜子前面。
天啊，这还是我吗？镜子里，刚才还粉嫩白皙的面颊此刻变得无比的苍老，干枯的皱纹转眼间爬满了我整个脸颊和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除了那双眼睛，镜子里的这个丑陋、恐怖的女人简直看不出一点我以前的模样。
“啊，鬼呀！”我猛地捂住脸，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彻底将我击溃。
“走，去找大智法王。”手被佛果猛地抓住，在我的嚎啕大哭声中，佛果很快用一件什么布匹裹住了我，然后一把将我抱起，颠簸中，我听到了一路的惊叫，佛果几乎是一路狂奔着跑出了皇宫。
“法师，你们去哪？”身后，一片慌乱中，传来父王和母后焦急的声音。
“我知道谁能救她。”佛果急急的回答，脚步不停。
耳边是佛果粗重而急促的喘息，我抹一把满脸的泪水，粗糙的手背划疼了我的眼睛。
“和尚，我肯定活不成了。”话一出口，委屈的泪水又一次决堤。
“你死不了。”
“还在骗我。”
“不骗你。”
“就是骗我！”
“他可以救你！”
“他害了我！”
“他能救你！”
“该死的和尚，千刀万剐的和尚，死后下地狱的和尚！”我破口大骂，却忘了抱着我的这个人也是一个和尚。
门，“咣当”一下冲开，隔着布，我看不到外面，却听到佛果声音颤抖的大声喊道：“大智法王，求你，快点救救她。”
我侧耳听着，佛果急促的喘息声中出现了一个极不和谐的轻蔑一哼。
“放下吧，抱着她我可没法看。”大智法王不慌不忙，他的悠闲自得与佛果的焦急无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恨得咬牙切齿，该死的臭和尚，把我海十六搞成这样，总有一天我要以牙还牙！要你好看！
身子被轻轻放在了地上，脸上的布幔被两根细长的手指轻轻撩起。眼前，冒出一双河水般清澈的眼睛，半眯着，充满戏谑的意味。
“哟，仙女变成这样，真够对不起我的。”哗一下，眼前大亮，大智法王扯掉了遮挡在我身上的布匹。顺手一扬，一件沾满血渍的僧袍扔到了佛果身上。我这才注意到，佛果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
“你的衣服还给你，不要让我再看到她的身上有你任何的东西。”
“你。。。”佛果面色窘迫，牙关紧咬。受伤的眼神扫过我，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大智法王，请你赶紧救她。”
“放心，你死不了。”大智法王没有回答佛果，却将目光转向我。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表情。
“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臭和尚，都是你害的，给我吃了那个不知什么鬼东西的药丸，我和你拼了！”新仇旧恨加上实在看不惯大智法王戏弄佛果的傲慢，我蹭的扑了过去，拽住这个讨厌鬼的衣服抡圆了手臂狠狠地向他脸上甩了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时间就此凝固，屋内静悄悄，我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我认为，大智法王被我删了一个耳光应该发火。可很奇怪，他没有。不仅没有，仿佛还很享受的样子，于是我和佛果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幸福的眯起眼睛，半仰起头，很怜惜的晃晃脑袋。
“好，真好。”
“啊？”我惊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上，比看到他发雷霆怒火还要恐慌。
“你真有劲儿，比我预料的要好。”说完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大智法王居然朝我魅惑的笑了笑，转身，笑眯眯的，很优雅的迈着步子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瓷瓶，很从容的倒在手心中，再次转身，修长白皙的手掌伸到我的面前，掌心中是一粒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大药丸。
“吃吧。”
“我不吃！”被他惊呆了，这还是个正常的人吗？我惊恐的向佛果身边退缩。
“吃吧。”我再次惊讶的听到他说出这两个字，居然是一种很宠溺的语气。
“我不吃！”天哪。我是不是活见鬼了！这个大智法王邪乎的要命！我躲到佛果身后。
“出来，你要再挨着他，他也会变成你这个鬼样子！”这次大智法王神色突变，俊美的五官好像挂了一层霜雪，寒冷彻骨。
“啊？”他的话音刚落。我已经嗖的窜了出来，我坚决不能连累佛果！
“过来，到我这来。”看到了我的实际行动，宠溺的笑容重新爬上大智法王的脸上。可在我听来，他的这种声音透着令我未知的不安全感。我踟蹰着，犹豫着，自己的脚步该迈向那一边。
“十六，听话，去他那，他会救你。。。”佛果嘴角扯出勉强的笑意，看了令我心酸。
我看看佛果，佛果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又看看大智法王，他一脸春风般的笑意，手掌中托着那颗恐怖的大药丸。
眼下再无其他办法，既然来了，是天堂还是鬼门关，终究总得选择一条。我迟疑的接过药丸，眼一闭，费力的吞了下去。死？有何惧！痛痛快快的死胜过面容如鬼魅一样的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