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文斯走远，陆迟脸上的笑逐渐淡下去，他将手里一直拿着的外套递到了季云深面前。
“还你，谢谢。”
季云深没接，头微微低下了点“穿着吧，今天降温。”
他说完，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半晌，陆迟开了口。
“文斯其实就是个孩子，也不太懂事，但是心思也不坏。”
季云深嘴唇抿直成一条线，声线发沉“我知道。”
话已至此，陆迟也是点到为止，他也没什么立场去要求季云深放文斯一马，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能替文斯说句好话，已经足够了。
陆迟转身要走，季云深的衣服没还回去，就只能穿着，身后的季云深跟上了他。
“我送你回家吧，你病还没好，我让老宋开车。”
“不用了，我不回家。”
“去哪。”
“在外面找了兼职。”
季云深想起昨天误打到林书的电话，陆迟却能和他一起来。
“你在酒吧工作？”
“嗯。”
青年的承认让季云深身体一僵，昨天发生的种种又一次涌现出来，成了挥之不去的画面。
等季云深回过神来时，陆迟已经走出去老远，季云深眼眸黯了下去，最终没有去追。
初中学校的门口，季云汐蹦蹦跳跳的开了自家的车门，昨天从朋友家住，本来以为自家老妈会唠叨几句，没想到昨天出奇的清净，季云汐玩的开心，心情也好了许多。
结果一打开车门，就被车内的低气压吓了一跳，只见自家哥哥坐在后座，一只胳膊拄着车窗，下巴搭在手边，朝着车窗外面看，但是车窗倒影出来他的脸色阴沉，连着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季云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哥真生气，她虽然不知道她哥为什么生气，但是本能已经让她收敛了笑容，嗫嚅的叫了一声，“哥。。”
“嗯。”季云深的声音很低。
季云汐不敢再说什么，禁了声，往她哥身边一坐，随后又不着痕迹的往远挪。
陆迟在晚上的时候回了家，打开门，发现陆婉坐在沙发上，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脸上还带妆，指间夹着烟，一个个烟圈从红唇中吐出。
斑驳破旧的矮桌上有几张零碎的钱。
陆迟看了一眼，“哪来的？”
陆婉笑了笑，细长的眼睛里带着莫名的讥笑，“我在外面，有男人看上我了，他说我陪他两小时就给我钱。”说到这，陆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我和他睡了。”
陆迟垂下眼眸，盯着桌子上的钱默然，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觉得我恶心是不是？！”陆婉瞪眼，充满血丝的眼球直勾勾的盯着陆迟，脸上带着疯狂“你现在觉得我恶心了是不是！？”
她猛地把手里的烟向陆迟砸去，“你他妈凭什么觉得我恶心，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凭什么觉得我恶心！？你爸就是死在女人的身上，你怎么不说他恶心，你怎么不说他恶心啊！！你他妈说话！！”
陆婉尖叫的喊着，嘴角神经质的抽搐，隐隐又有发病的迹象。
陆迟看着即将发疯的陆婉，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他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了桌子上，里面是给陆婉买的药。
他没有看陆婉，而当着陆婉的面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后，慢慢的说。
“如果这是你喜欢的，我无话可说，这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权利干涉，今天也是未来也是，你喜欢谁，那都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你。”
陆迟眨了一下眼睛，看着安静下来看他的陆婉继续说，“如果你是因为没钱，被迫去出卖自己，你大可不必这样，我有手有脚，养这个家养你，我还是可以的。”
“陆婉，我没觉得你恶心，我只是在告诉你，你用不着把自己逼到绝境上，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你不是真疯，你只是在撒气，你做的每一件事，你自己都清楚的很。”
陆迟说到这，就不再说，他闷声咳嗽几下，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传来开炉的声音。
陆婉坐在沙发上，胸膛还在起伏，情绪在经过爆发后开始经历一个空白期，她双眼无神，盯着桌子上的塑料袋发呆。
片刻后，她的眼珠转了转，被打开的袋子里除了给她买的药还有一盒退烧药。
家里的退烧药都过期，陆迟吃了不见好，才想起家里的药可能已经不管用，才给自己买了一盒。
厨房里传来咳嗽声，一声一声都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陆婉偏头看向了厨房，门开着，陆迟正在仰头喝水，纤细的脖颈显露出来，青年在不知觉的情况下又瘦了不少。
饭菜被端到桌子上。
始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陆婉站起身，慢慢挪近，坐下。
陆迟神色如常，拿起碗吃饭。
陆婉端起饭碗，在将碗凑到嘴边时，偷瞄着陆迟。
正在吃饭的人大口的吃着，看不出什么异常，可是他的嘴唇是没有血色的，面色也有些苍白，下巴已经变得很尖。
陆迟像以往一样，沉默的陪陆婉吃饭，她不说话，陆迟也不会说什么，一件件事在心头压着，陆迟却愣是没在陆婉面前泄露半分。
陆迟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嚼着，心里想着再打一份工的事，良久，陆婉轻声开了口。
“街口新开了一家洗头店，那家老板不知道我有病，我去店里帮人洗头，这几天给了我点钱。”
陆迟筷子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了陆婉。
被看的人已经重新低下头，她将头埋得低低的，等了一会，声音像蚊子一样小，她说。
“我没和男人睡。”
陆迟愣住了一会，突然感觉嗓子处有些发紧。
片刻后，他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陆婉的碗里多了一块肉，陆迟的声音轻缓又温柔，“吃饭吧。”
陆婉低着头开始吃饭，突然间，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话。
“你以前不怎么做饭。”
“是吗？”陆迟的反应很平淡。
“嗯。”
“我以后一直给你做。”
陆婉不说话了，将一大口饭胡乱的塞进嘴里，她始终不肯抬头，眼泪顺着面颊淌下，被她自己偷偷抹掉。
陆迟洗完了碗，发现脑子还是有些昏沉，吞了两片药后回房间看看书，他不怎么用手机，但还是把手机打开看了看。
屏幕刚一亮，消息就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有几个未接来电，是季云深的。
微信有几个消息，辛磊和唐溢给他发的，都是问他发烧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一股暖流在心中传向四肢百骸，陆迟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回，‘没什么事了，谢谢关心。’
没几秒，辛磊那边直接回，‘客气啥，你是不知道啊，你往桌子上一倒，深哥直接像一杆箭一样冲上去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陆迟没回辛磊的话，因为季云深的电话再一次打了进来。
陆迟接了，那边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以为你又发烧晕倒了，我打电话你一直不接。”
陆迟咳嗽了一下，嗓子有点紧，“我一直在外面，没拿手机，没听到，我没什么事了，你别担心。”
那边的呼吸渐渐稳下来，呼吸声透过手机传到陆迟的耳朵里。
“吃药了吗？”
“吃了。”
“晚上要吃饭。”
“嗯。”
“学习不能太晚，你在生病，不能熬夜。”
“嗯。”
“记得不要着凉。”
“好。”
几次对话后，两人又一次沉默了下来，季云深在一股脑的将心里惦记的事，关心的话都说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能让两人聊下去的借口。
谁也没有挂电话，像是在一般较量，呼吸的声音逐渐交织在一起。
片刻，陆迟终究是叹息一声。
“季云深…”
“你别说，陆迟，你别说。。”季云深的声音很快响起，音量又低了下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别说，我自己能想明白。”
陆迟的嘴唇动了又动，最终只是轻声说，“好。”
电话那头先挂了电话，陆迟的老旧手机早就不行了，这么一会的电话，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电量关机，陆迟把它充上电，就放在了一边没去管它，打开练习册，艰难且不放弃的开始每天的学习。
电话这头，被挂断电话的人抬头看看，亮灯的人家没几户，季云深挨个猜猜，哪个是陆迟的家，只可惜他送了陆迟两次，却始终没有认真去看过。
又过了一会，他收回了目光，转身回了车里。
“走吧。”
老宋发动了车，一句不问。
他不问季云深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去西郊的楼房自己一个人住，不问季云深为什么会半夜找他出来把车开到这个地方。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也不要去乱说，这是老宋在这个家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悟出的道理。
车子飞快的行驶，外面的风景在不断倒退。
季云深看着窗外失神，深邃的眸子染上一丝茫然。
他能想明白。
季云深不是莽撞冲动的人，他比一般的同龄人要理智成熟，所以当陌生的情愫占领自己的思绪时，他不会放任自己去盲目的跟着这种情绪走，他总要理清头绪。
陆迟和他都是聪明人。
陆迟在告诉他，自己对他的特殊关注，也就仅此而已，他在隐晦的提醒自己，有些事情有些没必要的纠缠就到此为止，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
季云深也在告诉自己，他对陆迟也许称不上是好感，也许只是自己无意间的情绪所感染，也许是那次意外影响了自己，那不能算是好感，更不能说是喜欢。
他本是给自己下定了决心，要摆正自己的态度，就此结束。
可在拨不通陆迟的电话后，只要一想到他会发烧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晕倒，心里就直接慌成一片，直接到了他家的楼下，接到他的电话后才能安心。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季云深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能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