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和余子川同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我甚至都有些飘飘然。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余子川的距离如此近，近的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近的我看见他时都能透过他的瞳孔看见那个肥胖的自己。
我低下头，刚生出来的一些浪漫心思在此刻又消失殆尽。
吃饭时余子川很安静，他没有主动说话，我自然也不敢开口。
“你的画稿设计好可以直接给我，就不用给你们组长。”
在我以为一顿饭就要这么安静的结束时，很突兀的，余子川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一愣，随后欣喜万分，在我心里，这无疑是一种肯定，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答应：“好的！”
余子川很满意我干脆利落的回答，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很淡很淡，可我却觉得十分快乐。
第二天到公司后，我完成了画稿最后的收尾，敲响余子川的办公室。
余子川结果我的设计稿，整整十片，翻看时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十份？而且都是精品。刚进公司时我就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看来，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得到余子川的认可，前些天几乎不眠不休的努力似乎都没有白费。
“这之前的草稿呢？都扔了吗？”余子川紧接着问。
我说没有，但很疑惑总监为什么要问起草稿。
“都拿给我吧，这样我才能看出这些设计背后的含义，也更好在总裁面前替你邀功。”
他说的那么坦荡，那么无畏，那么真诚。
对上他的眼睛，除了欣赏和赞扬，我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好。”整整二百一十六张草稿，连同电子版的附件，我通通交给了余子川。
下班后我找了一家最好的健身房，办了张年卡。
在此之前我也不是没有进过健身房。但长久以来不运动，导致我随便做些热身都会累的气喘吁吁。
所以从未坚持下来过。可这一次我又重新拾回了信心。
办完健身卡后我鼓起勇气给余子川发了张健身房的照片。
三分钟后他回复：虽然我觉得胖胖的你也没什么不好。但也希望你变得更好，加油，我相信你！
06.
有了余子川的鼓励，我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浑身上下充满力气。
“你好，你也是来减肥的吗？”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向我打招呼。
我在跑步机上一边气喘吁吁一边点头，男人看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尴尬。
反而继续打着招呼：“我之前也很胖，有三百斤，现在已经减了一百斤了。”
大概是同病相怜，男人和我分享起减肥的经验与不易，同时鼓励我一定不要放弃。
从那天起，我和他变成了减肥搭子，每天下班后在健身房里相遇。
除了一起减肥这件事情，我们甚至连姓名都没有透露。
我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都在期待着秋季新品发布会的到来，同时也盼望着自己可以早点瘦下来。
余子川与我的交流越来越多，他经常将我叫道办公室问我那些设计的灵感和背后的故事。
在交流中我愈发迷恋他的成熟和温柔。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重视我的设计，他告诉我：
“因为我想你的设计这么优秀，一定会在发布会上拔得头筹。到时候如果总裁要求设计者上台讲述，你愿意吗？”
我当然是不愿意的，这么多年的自卑压的我几乎每天都喘不过气来，除了那个健身房里和我有相同经历的人。
也只有余子川愿意把我当作正常人看待了，他愿意去接触我，去了解我的才华和内心。
我听到余子川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上台，将你的心血讲出来。向所有展示你的优秀。”
我感动到几乎是热泪盈眶。
时间过得很快，在我还没有瘦下来的时候，发布会已经如期而至。
我带着工作牌坐在角落里，盯着台上来来往往的模特。
当看见我设计的成衣作为压轴最后出场时，我向坐在最前排的余子川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即使他没有转头看我。
我的设计果然赢得场上一片欢呼喝彩，主持人上台开始介绍，每一句话都在讲述这些衣服设计出来有多么的不容易。
每一个词语都在夸赞这这些设计有多么的美丽。
我听着，心里全是对自己设计的满意。虽然我是一个不漂亮的人，可当我的设计得到大众认可时，我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主持人继续说着：“这十件精美的成衣都是出自一个设计师之手，当然了，今天他也是出席了这次的活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上台讲述一下设计时的心理路程！”
我期待地看向余子川，等着他起身介绍我后帮我解围，替我上台。
可我等来的确实剽窃我的成果的余子川。
07.
回过神，我强压着内心的憎恨。
毫不吝啬地夸赞：“余总监这么厉害，怪不得是公司里许多小姑娘的心仪对象呢。”
余子川淡然一笑，依旧端的是冷静沉稳的范：“那些小姑娘都还不懂事，把欣赏错认为喜欢也是有可能的。”
我夹起一片牛肉放进余子川的碗中，莞尔一笑：“是吗？我也是很欣赏余总监的。”
余子川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一时慌了心神，也装不出什么平静的样子。
我继续直面攻击，起身弯腰，指腹扫过余子川的唇瓣：“余总监，有东西，我帮你擦一擦。”
弯腰时漏出的大好春光在余子川眼前一闪，随着我重新坐下，就好像是眼花了一瞬间。
吃完饭后，余子川邀请我一起去看电影。
我打趣一般地说道：“余总监也会喜欢小年轻们看的东西吗？”
余子川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不是，只是想和张设计多多交流。”
“那就明天在公司里交流吧，余总监，再见。”
这些年我学到了，对待猎物是不能太心急的，慢慢钓，他自然会上钩。
和余子川分开后，我又去了当初那家健身房，虽然现在瘦了，但也不得不一直锻炼保持身材。
走上跑步机，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当初那个和我一起减肥的男人。
那时我们互相激励，即使互不相识，也能在疲惫的一天中给予一丝来自于陌生人的温暖。
可当初发生那件事后，离开时删除了所有人。
现在应该早就变成人海茫茫中的一个陌生人了吧。
“嗨，第一次来吗？之前没见过你啊。”
这种搭讪的男人自从我瘦下来后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见怪不怪了。
可当我抬头看清来人面目时，呼吸一滞。
是他。
原来人生中还可以有如此巧妙的缘份，兜兜转转又在原地遇见。
又或者是，五年里他原地不动，我倒像是那个死过一遭重新走回来的人
只不过当初遇见时他已经处于减肥的最后阶段，所以五官依稀可以辨认出来。
没想到他瘦下来倒是很帅气的一副模样。
可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也许已经认不出我了吧。
我点点头，忍不住问他：“你经常来吗？”
他笑：“风雨无阻。”
时隔五年，他介绍起自己：“我叫陈铭真。”
当年我们相遇时，都是令自己都嫌弃的大胖子，如今我们都成功蜕变，可我却不能告诉他我是以前的那人。
“你好，我叫张晗。”
陈铭真盯着我看了许久，察觉到有些不礼貌，又朝我带有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我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回答：“是吗？长得很像？”
他摇头否认：“不是，是感觉很像。”
08.
第二天上班时，我的桌上放了张音乐会的门票，我环顾四周，想知道是谁这么俗套。
手机却收到余子川的消息：“你觉得看电影很幼稚，那一起去看音乐会怎么样？”
我心中鄙夷，只觉得余子川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实在是不怎么高明。
起码此时我只想嘲笑他的愚蠢。
但音乐会我还是如约而至。
音乐会上人潮拥挤，我和余子出啊不得不靠近并肩而行。
在我被撞的第三次踉跄后，余子川牵起我的手：“张设计，人多，我还是牵着你吧，免得我们走散了。”
我察觉到余子川的紧张，因为他的手心里都是汗，十分黏腻，令人作呕。
他期待的看着我，似乎是只要我不拒绝就代表了些什么。
我只是装作没听见，却也没挣脱，只是趴在他的肩膀上，贴近他的耳朵：“你说什么？这里太吵我听不到。”
察觉到我没有挣脱他的手，余子川心中大喜，摇头表示他什么都没说。
自那以后，余子川仿佛是得到了我什么明确的表示一般。
经常性地送花，请我吃饭，轰轰烈烈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求我。
我想余子川还是有点蠢的，以为用这样的手段就可以使一个长相事业都成功的女人爱上他。
“张设计，总监那么帅，还这么大方的追求你，你怎么都没什么反应啊？”坐在我身边的小姑娘探头问我。
我有些疑惑，原来在这些女生眼里，长相稍微好看一点的男人，用点钱和时间就已经是很深情了，如果不答应，仿佛被追求的这个女生就是个怪人。
不过似乎以前的我也是这样的，只不过那时候的一切都是源于自己的自卑。
出于好心，我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没听一句话吗？恋爱就是要选择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而不是只对你好的人。”
“余总监还不是个好人吗？”
他当然不是，他是个恶毒卑劣的剽窃者。
“这是谁签的合同？合同里为什么把原本规定好的五件成衣改成了两件高定？”
余子川暴怒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手上拿着的正是前不久和一个明星签订的合约。当时合约内容是在下个月初为那个明星赶至五件成衣。
虽然时间很赶，但好在成衣是已有的设计，只需要赶至衣服，但高定不一样，不仅更贵，还更费时间。
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伙子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总，总监，是我签的。当时你和组长都在外面，他们赶时间，你就说让我代签就可以了。”
这算是一个不小的失误，说实话余子川的责任也并不小，可此刻估计实在是上头了。
他也不顾及平时塑造的人设了，用力将手上的合同摔在了那个年纪尚轻的面孔上：“我让你代签，你就真的一点脑子都不动？连合同看都不看一眼吗？”
“先不说你给公司带来了多大的损失，就这两件高定，你能有本事在半个月里设计赶制出来吗？”
“我问你，谁能？”
余子川声声质问，是真的有些着急害怕了，最后一句话不仅是在问面前的年轻人，更是在问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在害怕，要是这件事处理不好，他一定也会承担责任的。
没人回答他，办公室里安静的似乎都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就在他以为这件事真的要以赔偿结束时，我开口了。
“我能。”如同一个救世主，我慢慢地站起身，直勾勾的看着余子川。
“我可以在半个月时间里完成两件高定设计。”
“余总监，别担心，我会帮助你。”
剩下的半个月，我果真埋头苦干，几乎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工位上赶制设计稿。
这让本来就对我有好感并且在追求我的余子川更是动心，他不相信这样为他付出的人会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所以他每天都陪着我，虽然没有能力插手我的画稿，但一日三餐，喝水穿衣，他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琴瑟和鸣的爱侣。
09.
半个月后，在我日夜幸苦下，这份签约上的要求总算是面前达到，那明星估计是真的很喜欢我设计的衣服，也许也是有点心虚。
事后竟然还追加了一笔钱，好歹没有让公司出现亏损。
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余子川几乎是高兴的红光满面。
他看向我：“这次多亏了你。”
下一秒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张晗小姐，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看着余子川势在必得的眼神，心里突然有点期待，我实在是想看看他彻底摔碎的那一天是什么样子的了。
在周围声声起哄中，我终于是半推半就的点了头：“我愿意。”
和余子川恋爱时，他也想过和我亲吻上床，但我总是很抗拒的表示不同意，我告诉他我是个很传统的女人，这一切都得在结婚以后。
可怜的余子川，还真的相信我会和他结婚，从那时起对我更是贴心照顾，俨然已经把我当作未婚妻。
“子川，你电脑密码是多少啊？”我坐在余子川办公室里。
余子川有些警惕：“问这个做什么？我电脑里都是公司机密文件。”
我脸一沉，将手中的鼠标重重摔在桌子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窃取机密不成？我只是电脑有些问题送去维修了还没拿回来而已。”
大概是我生气的样子和平时太不一样，更何况此时我和余子川还是情侣关系。
余子川立即走过来抱住我：“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说着将电脑打开。
“总监，开会的时间到了。”秘书来喊他。
这是公司管理层的人员会议，和我没什么关系。
余子川有些纠结：“晗晗，电脑……”
我斜着眼剜他，刚发过脾气，况且这次开会电脑也不是一定要用到，余子川也不敢再和我说什么。
只是叮嘱我用完一定要锁起来后便离开了。
我将优盘插进余子川的电脑，拷贝了所有公司里最机密的文件，每一份他的设计稿，每一份新季度的策划方案。
就如同他当初剽窃我的创意一般，将他电脑里最重要的东西统统复制下来，转头发送给了对家公司。
我不要钱，不要职位，我只要事情暴露后他们咬死是余子川透露的消息。
共赢的事情，答应下来就是两全其美。
解决完这一切后，我收拾好东西提前下了班。
好像多年以来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松动，我现在迫不及待的去跑一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我心中的快感发泄出来。
在健身房练了一个多小时后，陈铭真也来了。
他自来熟的上前与我打招呼，我也向他招手。
“看起来你心情不错？”他问我。
“对，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要成功了。”
“成功之后呢？”
我看向他：“成功之后，我就会像我喜欢的人表白。”
陈铭真也看着我，洗去铅华，他身上的光彩是怎么也压不住的，与五年前的气质大相径庭。
唯独那一双眼，还是那么清澈，干净的仿佛什么杂念都没有。
“好。”
09.
我回想起报仇的那段日子，潜伏在余子川身边，每一秒都觉得无比恶心。
看着余子川虚伪的那张脸，好像真的对我用情至深一般，其实更多的原因还是觉得我能给他的事业带来好处。
终于结束了，婚礼，复仇。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
可我只觉得疲惫，感觉这一天我等了好久好久。
余子川此刻应该已经被公司开除了吧？估计还要忙着打官司，毕竟公司机密泄露，已经是一件既定事实，高层领导不会放过他的。
我走在去健身房的路上，我想见陈铭真，或许我应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现在我已经没什么牵挂了。
“小心！”一声怒吼响起，我来不及回头就被扑倒。
“嘭！”汽车撞上血肉的声音，我全身冰冷，几乎是爬到了被撞的人身边。
是陈铭真，就在刚才还被我念叨着的陈铭真，在我脑海中鲜活热情的陈铭真。
他的脸被血糊住了大半，我伸出手想给他擦干净，可怎么擦都没用，因为从他嘴里吐出的越来越多。
附近的交警立马赶到，从车上拉下了面目狰狞的余子川。
被带走时余子川还在破口大骂：“王婕！你个骗子！你该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让我一切都完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他像个疯子一样破口大骂着，好像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否则也做不出大白天就开车撞人谋杀这种事。
可我不想管他，我面前只有一片血红，我想说些什么，嗓子眼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陈铭真费劲地抬起手戳了戳我的脸：“变瘦了，一点肉都没有了。”
我呼吸一滞，恍惚间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是漂亮的张晗，是个体重有两百多斤的大胖子：“你，早就认出我了？”
陈铭真牵强地扯起一抹笑，慢慢将手搭在自己的胸膛上：“我的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无论你是谁，王婕，还是张晗，我都爱你。你不用那么累，我……”
“爱你的坚韧，爱你的善良，也同样会爱你腰间的赘肉。”
陈铭真闭上了眼睛，甚至没有等到救护车的到来。我傻愣愣地坐在原地，大脑似乎被什么抑制住了，都有些没办法思考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爱我，同样爱王婕，那个我自己都厌恶的大胖子。
我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到他的脸上，稍微冲淡了些他脸上的血迹，可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我了。
无论我现在有多漂亮。
三天后，余子川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终身监禁。
我站在法院门口的阶梯上，湛蓝的天空偶尔飘过几片云。我忽然间想起，这样的天色我从未和陈铭真一起看过。
因为我们总是在晚上的健身房相遇，那里只有每个想要减肥或事健身的人身上的汗水。
我缓缓闭上眼，觉得天上似乎是下雨了，真奇怪，雨滴顺着我的睫毛划过脸颊，然后重重地敲打在地上。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吧。
睁开眼，看着眼前长长的阶梯，脚一扭便摔了下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想：下辈子，我要先以张晗的样子遇见你，陈铭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