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瑞雪兆丰年。
后齐元年,初一日,大雪初晴。
艳阳映着皑雪,令整个都城仿若琉璃玲珑世界。
崇政殿外的空地上,后齐的精锐部队整齐列阵。
旌旗招展,鲜衣怒马,军容威武。
二十八岁的萧明月,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之下,在华盖、仪仗的护送之中,缓缓走上铺着大红氍毹的祭天台。
祭天台共九十九阶。
从国破到复国,这一路,她走了整整十年。
明黄色的十二团龙袍,双肩日月,两袖华虫,背列五色星辰。
冠冕前圆后方,前后各垂十二旒。
每旒用五彩缫贯以赤、白、青、黄、黑五珠。
手中玉圭长一尺二寸,刻山纹图案。
萧明月站在祭天台之顶,望向台下的文武百官。
其中有格外亲密熟悉的面宠,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伙伴,看向她的时候好像连眼睛都闪着光,是对她绝对的服从和忠诚。
身边,宣诏官面西而立,以带着神圣感的声音诵念诏书。
而后将诏书放入木雕金凤的口中衔着,再以黄绒绳悬吊金凤,缓缓放下,直到平稳落入下方云盘之中。
金凤颁诏,云盘接诏,示以天道正统。
香案之下,以礼部尚书为首的百官三跪九叩。
皇城之外,耆老们带领百姓山呼万岁。
中和韶乐,八音迭奏,玉振金声。
萧明月手捧玉玺,端坐在皇位之上,预示着这场登基大典终于礼成,也预示着几百年来第一位女帝诞生。
大齐的亡国公主,终于驱逐了短命的大周王朝。
新朝后齐建立,万象更新。
立于高台之上,萧明月明白,这江山、这社稷,终究要她挑起来的。
这是她的责任,是对万民的交待,可却非她所愿。
她心里似有一处无涯的荒漠,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无法填满。
仿佛有什么种子深深种下,却再也无法发芽……
整个登基仪式耗时大半天,回到后宫之时,萧明月只觉疲惫。
“帝师何在?”半倚在龙床上,她问。
帝师刘清风,只长她五岁。
却是她身边的第一谋臣,更是她未来的皇夫。
可于登基大典的那万万人中,她并没有看见他。
他怎么可以缺席?
明明是他运筹帷幄,一直陪伴她、推着她、追随她,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呀。
“奴婢不知。”近身宫女恭敬地回,“许是出宫了?”
出宫?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萧明月纳闷。
到得晚间,刘清风回来了。
带着满身的雪寒之意,微醺。
“明月。”他伸出修长如玉的手,轻抚了下萧明月的头发。
以后人人会称她皇上,陛下,也只有他会叫她的名字吧。
“你去哪儿了?”她扶住他微晃的修长身体,望着他三分清雅中透着七分出尘的面宠。
“我去探望一位知己故交。”他笑了下,“也只有今日才是合适的时机。”
萧明月微微凝眉。
前齐国破十年,她与刘清风相识七年。
她竟不知,他那样孤立于山仞,高渺于白云之人,何曾有过知己?
“为什么今日去?”她又问。
“明月,明月。”刘清风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看她,就好像看着天下仅有的稀世珍宝。
“因为你于万千臣民中享无尽荣光,这是你的功成之日啊。他在天之灵看到今日之你,方可安眠于九泉了。”
萧明月吃了一惊:那知己,竟是死了吗?
心尖忽地揪痛,甚至不知那痛源于哪里,就直令她的半口气梗在胸口上,差点不上来。
蓦地想起连日里做的噩梦。
不,不是梦,是梦中不断重复的真实场景。
大周朝那名满天下的奸佞之臣,在她率军入都城的那日意图偷袭,却被守卫乱箭钉死在她马车上的画面。
他锦衣华服,衬着那妖孽般的昳丽容颜,死也惊心动魄。
左眉上那个小小的闪电型疤痕,邪异殷红。
鲜血自他身体汩汩而下,无声浸入泥土之中。
只左手成拳,始终不曾张开过。
“你那知己是谁?”她蓦然问,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刘清风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着城外的方向。
“他葬于饶山山顶,魂魄不去,遥遥望着皇城,仍然守护着你。”
萧明月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莫名心慌,一把扯住刘清风的大袖。
“从前我诸多疑惑,总觉得我们这一路行来,有人在暗中起手布局、推波助澜。可惜直到他死,我才全部明白。取这天下,你出力一分,我与众将两分,独他占了七分功劳。”
刘清风微微摇头,把自己所知所悟,全部娓娓道来。
萧明月听得震惊无比,抓着刘清风袖口的手蓦然放下。
她不愿意相信!
真是这样吗?那个她恨了很久,却又在心尖上挥之不去的男人。
“我今日于坟前与他对饮,方知知己也可隔阴阳,并非只有活着的人。我刘清风此生从没有佩服过谁人,却敬他是天下第一痴情种子。”刘清风对着饶山的方向,拱手以礼。
“这都是你的推测!”萧明月本能拒绝这些说法。
好像心中艰难建起的广屋大厦,被抽掉那根支撑的粱柱,顷刻间就要倒塌。
“推测?事实?”刘清风苦笑,“但行好事,不问前程。信与不信,恐怕他也并不在意。”
语气和眼神中,带着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不能救他性命,他也无法再开口。”
“又为什么与我说?我们就快成亲了!”
萧明月眼眶发红,不知是怒的,还是伤心。
打下这大好江山,封赏之际,他不要功名利䘵,只真心求娶。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刘清风心悦萧明月,此生前后无人,只你一个。”刘清风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可是,我不想你嫁给我,心里却藏着别人,从来不曾宣之于口的人。若是这样,我宁愿寻道而去,逍遥天下。”
“你真的醉了。”萧明月后退两步,不可置信。
“人生本就是大梦一场,我亦不悔为你而醉。”刘清风却伸手,勾住萧明月的脖子,又把她拉近,在她顶发上印下一吻,“你是我的红尘劫呀。”
说完,吟唱着不知什么,大袖飘飘,转身而去。
这一夜,萧明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不知该怎么做。
然而第二天,她居然带人上山,亲手掘了那奸佞的坟。
坟前,有碎掉的酒盏和烧过的纸灰。
黑黑白白,触目惊心。
坟内,当棺材被强行撬开,露出里面躺着的人。
韩群,韩千山!
人们都说,大周历十年即被灭,就是这奸佞做的恶。
可此时,他却栩栩如生,多日不朽,仿佛只是沉睡着。
萧明月只觉得万箭穿心,好像又回到他被钉死的那日。
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不禁拉起来。
在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瞬间,那本来紧握的手却忽然松开,掉出一物。
小小的明月珠钗。
“小狗哥哥,你要努力活下去哦。人家越是要你死,你就越是要活下去哦。”
稚嫩的童声似乎从遥远的黑暗深处传来。
风一起,风一阵。
韩千山的尸骨骤然成灰。
萧明月大惊,不妨脚被绊住,整个人扑倒在地。
额头,重重砸到石头上。
“皇上!”
“陛下!”
尖叫声响起。
却紧接着,是更多的凄厉尖叫声。
一阵无边的黑暗,又是一阵闪烁的光明。
头好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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