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枪收起。
萧明月无意识地抬头。
大火,在前三殿蔓延,显然奉先殿、午门和文武楼都保不住了,半个皇宫的天空都映成暗红色。
他似从那漫天大火中而来,慢慢地拾阶而下。
乌衣、乌发、黑沉沉的瞳仁。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和唇瓣上,染着几道被溅上的鲜血。
左眉上那道指甲大小的闪电型疤痕也刺目的红,看起来那样触目惊心。
他身姿高大矫健,搭配着冷酷到狂妄的神情,凝结出满身的刚猛和凶煞之气。
可偏偏又给人冶艳之感,倾国倾城。
这个男人,韩群,字千山,天生的反骨,极致的矛盾,满身的秘密。
是大周朝男人的噩梦,女人的情梦。
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萧明月僵住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手捏紧,紧到无法呼吸。
再蓦然放开,心跳补偿性的疯狂加速。
她与他最后一次相见是在马车上,不过数月。
不,是在墓坑里,不过瞬息。
此时却是隔了整整一辈子,穿越了时空。
而随着他的接近,阴沉了数日的天空终于飘雪。
一片最大的雪花落在萧明月微仰的脸上,冰得她一个激灵。
“来者何人?”韩群开口。
声音好似从胸腔发出,浑厚好听到让人耳朵发麻。
为什么前世里总觉得他的声音是催命符,来自地狱?
且他明明知道她是谁的……
萧明月提着一口气,居然一时无法回答。
恰此时,又一声婴儿啼哭声传来。
“亡国女萧明月,求见新皇。”她连忙收回那口气,敛了心神,大声道。
韩群几不可见的挑眉。
这么快,她就认命了吗?
可是,不认又如何?
她本是爽快利落的性子,绝不拖泥带水。
大山倾倒,海水倒灌,她仅一己之力,要如何扭转?
她曾是大齐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皇后所出,被特准在宫外行走。如今从天之娇女,一夕变成亡国公主,就连这条命都悬于一线,又为什么不逃?
不是应该从秘道逃出去吗……
对谋国篡权者的这声皇帝称呼,居然也是她先喊出来的。
可就在韩群的踌躇间,高玉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让她进来。”
显然,他听到了“新皇”二字,明显被取悦了。
韩群侧身,让萧明月过去。
二人擦身而过之时,韩群似闻到她身上那特有的、带着甜味的暖香,并没有因为此时的狼狈而消失。
即便从云端跌入泥里,她的脊背仍然是挺直的。
只是她体力消耗过大,脚下一个趔趄。
韩群好险伸出手去扶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不是六公主吗?我本想最后一个杀你,没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门了。”声音,自大殿的龙座之上传来。
高玉,五十上下的年纪,身高中等却强壮。
相貌上不能以好看还是难看来形容,就是一脸的枭雄样。
如今枭雄得了正位,气势就更加凌人。
萧明月望向他,看到他单手托着一个襁褓。
是用一块扯掉的帘幔,包裹着的新生婴儿。
孩子那细弱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已哭不出声,不断吭哧着,本能挣扎。
萧明月的心都扭成一团。
干脆一咬牙,轻撩裙摆,砰地跪在地上。
动作之干脆,落地之重,韩群的心都抽抽了。
“跪得这样快吗?六公主。”高玉志得意满。
他历尽千辛万苦得来这个天下,在此一刻,看到那个小公主跪倒在他面前之时,忽然觉得一切都得到了报偿。
“我父皇母后已殉国而去,大齐已亡,再没什么公主,只有民女。”萧明月一个头叩在地上,“请皇上放我弟弟一条生路!”
“为了活命,连尊严也不要了吗?”高玉冷声道。
“尊严,是建立在强大之上的。”萧明月直起身子,目光紧紧落在那小小襁褓之上,不敢挪开。
她弱,她示弱!
生怕有半点错处,令高玉的手紧一紧,那条小命即刻断送。
她深知,高玉要的就是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匍匐于地。
父皇母后均已自尽,她可代表萧氏皇族。
为了桢哥儿,这些虚伪的脸面和姿态,她都可以舍弃。
“在你小时候,我,朕曾见过你的。”高玉开口,竟也改了自称。
“你要骑朕的马,在军中拦住朕。”他陷入回忆,面上竟有些松动之意。
好像又看到那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般的,哒哒哒向他跑来,一把抱住他的小腿,仰着肉乎乎的小脸,对他眨眼睛。
他成亲多年,女人也有不少,可却只得了一个宝贝儿子,父爱有点爆棚,看到软糯糯的小团子,很是喜爱。
如今看她虽是跪地求饶,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也未见惧意,心道不愧是皇家公主,也有几分欣赏之意。
“那时你还没有朕的膝盖高,如今倒成了大姑娘。也罢,念在从前的一面之缘,就饶你一命吧。”他大发慈悲。
可萧明月却膝行数步,大声道,“请皇上饶了我与弟弟!”
“得寸进尺可不好。”高玉沉下脸,看着手中婴儿,“可惜他身为男儿身,若是个女娃,倒可以给你。”
“皇上!”萧明月目光灼灼,把心一横,“这江山是您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即为天子,就是天下归心,上天之子。而萧氏气数已尽,王族死光,即便我弟弟生为男儿,又哪有机会威胁皇权,您又怕什么呢?”
以她前世的了解,高玉此人,最受不得激将之法。
果然高玉一掌拍向龙案,另一手已把婴儿举起,害得萧明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要向下一掼,孩子必成烂泥。
“大胆!你说朕怕?”高玉大怒。
“若不然,皇上为什么做对自己无益的事呢?”萧明月知道这是绝境,只能头铁的硬顶上去。
纵然这可能会葬送自己和弟弟的两条命,但千钧一发,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已得天下,正是新朝之初。新落地的婴孩,乃天地之初。您当真要用这样的血,染了这皇权龙位吗?”她扬起脸。
高玉一怔,却道,“为了把这条小命留下,你可真是巧言雌黄。你以为,朕会信你的鬼话?”
“大-不-吉。”忽然,身后传来冷冷的三个字。
冰椎一样,刺中萧明月的心,还有高玉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