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茫茫大海中继续前行,像一片被遗忘的叶子在无垠的蓝绸上漂浮。船身两侧的浪花翻涌,每一次起伏都带着大海深处的力量,将甲板上的积水晃得四处飞溅。
顾千忆倚在船舷,望着舷边飞溅的浪花,浪花破碎的瞬间,水珠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滴都像被打碎的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光芒,却又在触碰到甲板的刹那迅速融入积水,了无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润泽珠在她掌心微微震颤,那震颤如同心跳般规律,像是在感知着远方某种神秘的力量。珠身的蓝光比昨日黯淡了几分,边缘泛起淡淡的灰雾,像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内里的纹路。
“不对劲。”巴木突然放下手中的渔网,网里的银鲳鱼还在徒劳地蹦跳,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银光,鱼尾拍打网眼的声音密集而杂乱。他仰头望向天际,原本湛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时爬上了铅灰色的云团,云团翻滚着,像一群被激怒的巨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船顶压来,云层的边缘带着诡异的紫色,仿佛预示着一场灾难的降临。
“收帆!快收帆!”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腰间的狼图腾玉佩突然发烫,那热度透过粗布衣衫传到皮肤上,红绳被汗水浸得发潮,勒得锁骨生疼,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阿禾抱着龟甲钻进船舱时,甲板已经开始剧烈摇晃。她的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被凸起的木板绊倒,怀里的龟甲沉甸甸的,像是揣着一块千斤巨石。她刚把龟甲塞进防潮的木箱,箱底的桐油布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声音在风声中格外刺耳,主桅杆顶部的瞭望台被狂风生生折断,木屑混着碎冰从高空砸落,其中一块带着棱角的碎木擦过顾千忆的发梢,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血珠顺着发丝滑落,滴在甲板上,瞬间被积水冲淡。
“是‘冰暴’!”老石匠的信从怀中滑落,信纸在空中挣扎了几下,便被风卷向海面,信纸上“狼居胥山附近多奇诡天气,冰暴来时天地变色”的字迹在浪尖上一闪即逝,很快被汹涌的波涛吞没。
海浪瞬间变得狰狞,像无数只从深海伸出的巨手,疯狂地拍打着船身。船身被掀得左右摇晃,幅度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顾千忆被颠得撞在舱壁上,背脊传来一阵钝痛,腰间的青铜盒撞出沉闷的响声,盒里的润泽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蓝光,那光芒如同正午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在甲板上撑起半透明的屏障。
蓝光所及之处,扑来的浪花竟凝结成冰,冰珠晶莹剔透,顺着船舷滑落,在海面堆起细碎的冰碴,像撒了一地的碎钻,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抓紧绳索!”巴木的吼声被风声撕裂,变得断断续续,他正用冰棱箭固定松动的锚链,箭头刺入木头的刹那,箭杆上的火焰纹突然亮起,橘红色的火苗在狂风中摇曳,却顽强地燃起点点星火,竟逼退了靠近的寒气,让周围的温度微微升高了几分。
阿禾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指着船尾,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那里的海浪里浮出无数冰棱,棱尖闪着寒光,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又像倒置的冰锥群,密密麻麻,正随着浪涛向船底刺来。更可怕的是冰棱之间,隐约有白色的影子在游动——是冰狼!它们的皮毛在浪涛中泛着青白的光,像覆盖了一层薄冰,狼爪拍击水面的声响穿透风雨,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那声音仿佛能冻结人的血液。“是冰洞的守山狼!”巴木认出了狼额间的月牙形标记,那标记与祖灵骨上的图案分毫不差,连月牙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它们竟能踏浪而行,这是冰族的秘术!”
顾千忆突然想起信中记载的冰族秘术,那段文字用朱砂写在信纸的角落,字迹潦草却有力。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将血珠按在润泽珠上,血珠与蓝光融合的瞬间,珠身立刻喷出三道水线,水线在空中交织成网,网眼密布着金色的水纹,水纹流动着。
当第一头冰狼扑到网前时,它张开的狼口中露出锋利的獠牙,唾液混合着海水滴落,水网突然收紧,蓝光迸发,将冰狼冻成透明的冰雕,狼眼中的凶光被永远定格,狼口中的獠牙还保持着噬咬的姿态,被浪涛卷着漂向远方,在海面上撞出清脆的响声。
但更多的冰狼接踵而至,它们的利爪在冰雕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过玻璃,让人头皮发麻,冰雕上很快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用这个!”阿禾从木箱里翻出那半块刻星图的龟甲,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好几次都抓不住滑溜溜的龟甲。龟甲在她掌心突然裂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露出里面藏着的红色粉末,粉末细腻如尘,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粉末遇风自燃,化作漫天火蝶,火蝶的翅膀扇动着,带着温暖的光芒,火蝶掠过之处,冰棱瞬间消融,化作水蒸气升腾到空中,连狂乱的海风都染上了暖意,不再像之前那般刺骨。顾千忆这才看清,那些粉末竟是用红树林的树脂混合鲛人鳞片磨成的,树脂的粘稠与鳞片的冰凉在火焰中完美融合,正是老石匠特意嘱咐带上的“融冰散”,当初离开望海村时,老石匠将它交给阿禾,反复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
风暴最猛烈时,船舵彻底失灵,木头断裂的声音在风雨中格外清晰。顾千忆望着失控撞向冰山的船身,冰山在远处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闪着冷冽的光。她突然将润泽珠按在船底的龙骨上,珠身的蓝光顺着木纹蔓延,像流水般迅速扩散,整艘船竟泛起淡淡的蓝晕,船板的纹路在蓝光中清晰可见,像被注入了生命。
在即将撞上冰山的刹那,船身奇迹般地向右侧滑出丈许,龙骨与冰面摩擦出的火花中,她看见冰山上刻着冰族的狼纹,狼纹雕刻得栩栩如生,狼的眼神威严而肃穆,与定魂圣物的基座如出一辙,狼纹的眼睛处似乎有红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渐缓,天空中的乌云开始散去,露出一小块湛蓝的天空。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像一把金色的利剑划破黑暗,顾千忆发现船正泊在一片死寂的冰海。海面结着薄冰,冰面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冰下隐约有黑色的影子在游动,不是鱼群那种灵活的姿态,更像是纠缠的锁链,在冰下游动时带着沉重的拖拽感。巴木的箭囊空了大半,只剩下三支冰棱箭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左臂被冰狼的利爪撕开,伤口处凝结着黑色的血痂,血痂下的肌肉微微外翻,他却浑然不觉,正用断桅在冰面上写下求救信号,断桅划过冰面的声音“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冰海上传得很远。
阿禾的龟甲此刻正躺在碎冰中,龟甲的裂纹比之前更大了,星图上的北斗七星只剩下六颗亮着,光芒微弱,第七颗星的位置凹陷下去,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剜掉,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坑洞。顾千忆拾起龟甲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甲壳,发现背面多了道新的刻痕——是个扭曲的狼头,狼头的线条狰狞而怪异,狼眼处嵌着极小的冰晶,触之如烙铁,那热度顺着指尖传到心脏,让她莫名一颤。
“我们闯入了冰族的禁地。”巴木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喉咙的刺痛。他指向远处冰崖的阴影,那里隐约有建筑群的轮廓,冰砌的城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城墙的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威严。城墙上的冰砖刻着与守山狼相同的月牙标记,标记在阳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祖父说过,冰族覆灭前,曾在海上设下‘镇魂海’,这里的海水和冰层都被施了法术,任何妄图染指圣物的人,都会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成为冰海的一部分。”他的眼神中带着恐惧,那是源自血脉的敬畏。
话音未落,冰面突然震动起来,震动越来越剧烈,像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冰下苏醒。顾千忆脚下的薄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纹路迅速蔓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她看见冰下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那些眼睛闪烁着幽蓝的光,像极了定魂圣物狼眼的黑曜石,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润泽珠在此时突然飞向冰缝,蓝光渗入冰层的刹那,冰面下传来沉闷的嘶吼,那嘶吼汇聚了无数声音,像是无数怨灵在同时哀嚎,声音穿透冰层,震得人耳膜发疼。
巴木将最后三支冰棱箭搭在弓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箭头对准冰崖的方向,弓弦被拉得满满的,蓄势待发。阿禾紧紧抱着父亲的渔刀,刀鞘上的水纹在冰光中流转,水纹的起伏与她的心跳频率一致,与顾千忆掌心的润泽珠遥相呼应,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当第一块松动的冰块坠入冰缝时,冰块撞击冰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顾千忆突然明白,这场风暴根本不是自然现象,而是定魂圣物在发出警告——或者说,是某种试炼,考验着他们的勇气、智慧与决心。
冰崖的阴影里,有白色的身影在集结。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次不是踏浪的冰狼,而是骑着冰橇的人影,冰橇在冰面上滑行的声音“嘶嘶”作响,他们的兽皮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斗篷边缘的冰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响在死寂的冰海上格外刺耳,像在为某种仪式伴奏。顾千忆握紧润泽珠,掌心因为用力而微微出汗,看着那些人影越来越近,她突然发现他们的斗篷上,绣着与望海村祭坛相同的水纹,水纹的走向、弧度,甚至连最细微的转折都一模一样,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人影渐渐靠近,他们的面容在冰光中若隐若现。为首的是个老者,他的头发和胡须都结着细碎的冰碴,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却锐利如鹰。他骑着的冰橇由两头健壮的冰狼牵引,冰狼的步伐沉稳,额间的月牙标记在冰光中格外清晰。老者看到顾千忆手中的润泽珠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外来者,你们为何闯入镇魂海?”老者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话语中带着古老的口音,好在顾千忆曾在老石匠的笔记中见过类似的注音,勉强能够听懂。
巴木向前一步,将顾千忆和阿禾护在身后,朗声道:“我们为定魂圣物而来,并非贪图其力量,而是为了平息地脉戾气,拯救天下苍生。”他的声音在冰海上回荡,带着坚定的信念。
老者闻言,冷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自古以来,多少人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实则为了一己私欲。定魂圣物是冰族的命脉,岂容外人染指?”他抬手一挥,身后的人影立刻举起手中的冰矛,冰矛的尖端闪着寒光,对准了顾千忆三人。
顾千忆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润泽珠,珠身的蓝光在此时变得明亮起来:“老丈请看,此乃润泽珠,与定魂圣物本为一体,共同守护天地平衡。如今地脉动荡,怨灵作祟,唯有双圣物合璧,方能化解危机。望老丈以天下苍生为念,让我们取走定魂圣物。”
老者盯着润泽珠,眼神复杂,既有怀念,又有警惕。他沉默了许久,冰海上的风似乎也在等待他的答案。终于,他缓缓开口:“要取定魂圣物,需过三关。第一关,穿过怨灵冰窟;第二关,解开冰族谜题;第三关,得到先祖认可。若能通过,自会让你们带走圣物;若通不过,便留在这镇魂海,与怨灵为伴吧。”
话音刚落,冰崖下的冰层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中涌出刺骨的寒气,隐约能看到里面盘旋的黑影,正是怨灵冰窟的入口。顾千忆看了看巴木和阿禾,两人眼中都充满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润泽珠:“我们接受挑战。”
老者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入。巴木率先迈步走向冰缝,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冰层最坚实的地方。阿禾紧随其后,紧紧攥着父亲的渔刀,给自己打气。顾千忆最后一个进入,她回头望了一眼老者,老者的眼神依旧深邃,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进入怨灵冰窟,一股浓郁的怨气扑面而来,那怨气冰冷而沉重,像实质般压在心头。冰窟两侧的冰壁上,冻结着无数怨灵的身影,他们的表情痛苦而扭曲,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折磨。怨灵看到有人闯入,纷纷挣扎起来,冰层发出“咯吱”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破裂。
“小心,不要被怨灵的怨气侵蚀心智。”巴木提醒道,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硫磺,点燃后放在身前,硫磺燃烧的气味能驱散部分怨气。
顾千忆将润泽珠举在身前,蓝光形成一道屏障,隔绝了大部分怨气。她仔细观察着冰壁上的怨灵,发现他们的形态各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来自不同的时代。突然,一个怨灵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怨灵穿着望海村渔民的服饰,面容依稀能看出是之前被黑风寨杀害的村民。他看到顾千忆手中的润泽珠,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向她指了指冰窟深处的一个方向,然后又恢复了痛苦的挣扎。
“他在给我们指路。”阿禾惊喜地说。
三人顺着怨灵所指的方向前进,一路上避开了许多陷阱。有的地方冰层下是空的,踩上去就会坠入深渊;有的地方会突然喷出寒气,能瞬间冻结一切。好在有润泽珠的保护和巴木的警惕,他们一次次化险为夷。
经过一个时辰的跋涉,他们终于走出了怨灵冰窟,来到一片空旷的冰室。冰室中央的冰台上,放着一块刻满符号的石碑,正是冰族谜题。石碑上的符号古怪而神秘,有的像奔跑的狼,有的像流动的水,有的像燃烧的火。
“这应该是冰族的文字。”顾千忆仔细观察着符号,“老石匠的笔记里说过,冰族文字与自然现象息息相关。”她拿出润泽珠,将蓝光投射在石碑上,蓝光与符号接触的瞬间,符号开始发光,组成一幅幅画面:第一幅是冰族人与鲛人族联手铸造双圣物的场景;第二幅是双圣物镇压地脉戾气的场景;第三幅是冰族覆灭,定魂圣物被封存的场景。
“谜题的答案应该是‘共生’。”顾千忆沉思片刻后说,“双圣物共生,各族共生,人与自然共生,这才是冰族想要传达的理念。”她用指尖在石碑上写下“共生”二字,字迹刚落,石碑突然震动,沉入冰下,露出一条通往更深处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间宏伟的冰殿,冰殿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发光的冰晶,照亮了整个大殿。大殿中央的冰台上,放着一个冰棺,正是之前在地图上看到的冰族首领的安息之地。冰棺前的石台上,卧狼状的定魂圣物静静躺着,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就在他们靠近冰台时,冰棺突然打开,一个透明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正是冰族最后一任首领。他的身影在冰晶的光芒中若隐若现,眼神威严地看着他们。
“你们为何而来?”首领的声音回荡在冰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