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冠鲛人尾鳍拍起的浪花还未落下,那片闪着荧光的鱼鳞已在海面上漂出数尺。鱼鳞边缘泛着淡淡的银辉,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像一颗不安分的星辰,随着波浪轻轻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仿佛在向他们传递着某种神秘的信号。顾千忆望着鱼鳞上跳动的蓝光,突然想起乌兰族长临行前的叮嘱——鲛人的鳞片蕴含着海洋的灵气,能在迷途时指引方向,那是先祖们与鲛人世代交好留下的印记。
她小心翼翼地弯腰,指尖刚触到鱼鳞,一股冰凉的触感便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仿佛触碰到了深海的寒冰。鳞片表面的荧光在掌心流转,如同掬在手中的揉碎星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那光芒中似乎有细小的光点在游动,像是浓缩了整片星空的奥秘。
“这鳞片留着或许有用。”她轻声说道,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轻柔。她将鱼鳞仔细地塞进鹿皮袋,鹿皮袋是用成年雄鹿的皮鞣制而成,柔软而坚韧,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皮革香气。袋里,鳞片与镇岳玺的包裹紧紧贴在一起,袋口的红绳结被海风拂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是在应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鲸歌。那鲸歌低沉而悠远,仿佛从深海的最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老石匠此时已用麻线在船尾的裂缝处缠了七圈,麻线是用西沙的龙舌兰纤维制成,浸过滚烫的桐油后,变得更加坚韧。每一圈麻线都缠绕得均匀而紧实,油香与海水的咸腥在甲板上交织,弥漫成一种奇特的气息,既带着大海的狂野,又有着人工的质朴。他用牙齿咬断麻线,齿间沾着褐色的油迹,脸上却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这样至少能撑到南溟岛,”他抹了抹嘴角,说道,“当年我师父就是用这法子,让一艘破船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那船底都快烂穿了,最终还是平安靠岸。”他的眼神望向远方,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深刻,那是岁月与海风留下的痕迹。
巴木清点完箭矢,正坐在甲板的一角,用细砂打磨着箭簇。细砂是从火山口采集的金刚砂,质地坚硬,砂粒在金属表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偶尔有火星子溅在甲板上,瞬间便被带着湿气的海风扑灭,只留下一点焦黑的印记。
“这些铁簇箭都淬了见血封喉的毒液,”他举起一支箭,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箭簇的寒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是用断肠草的根熬制而成的,那草长在悬崖峭壁上,毒性烈得很,只要沾到玄甲鳌的血,保管管用。”他箭壶里的桦树皮箭杆上,火漆印是一只展翅的雄鹰,那是萨满族猎手的最高荣誉,只有在狩猎中建立奇功的人才能拥有。只是边缘已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看得出经历了不少风雨,每一道磨损都记录着一次惊心动魄的狩猎。
海面上的粉色光晕渐渐褪去,露出湛蓝的底色,像一块被精心擦拭过的蓝宝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洒在海面上,折射出无数道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顾千忆再次望向南溟岛的方向,漩涡结界的轮廓愈发清晰——那圈透明的水墙正在缓缓旋转,转速均匀得如同沙漏里的流沙,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
水墙内侧,隐约可见岛屿的轮廓,像是蒙在毛玻璃后的水墨画,充满了神秘的气息。只有最高的那座珊瑚峰能穿透水墙,峰顶的红光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如同跳动的火焰,仿佛是岛屿的心脏在搏动。
“离结界还有两里地。”老石匠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纸包的边缘已经磨损发黑,显然有些年头了。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块干硬的青稞饼,饼上的芝麻已泛出油光,散发着淡淡的麦香。他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咀嚼时腮帮剧烈蠕动,好一会儿才咽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
“这结界的水流每一刻都在变化,你们看那些飞鱼的轨迹,它们在绕着结界跳‘避水珠’舞呢。”他指着前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群银灰色的飞鱼正沿着结界边缘游动,鱼尾拍击水面的节奏竟与老石匠敲击船板的频率惊人地一致。飞鱼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它们每一次摆尾,都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涟漪扩散开来,与结界的水墙相互呼应。
顾千忆将海珠从怀里取出,珠身的红光已变得像脉搏般强劲,每跳动一次,她胸口的镇岳玺就跟着发烫,两股暖流在丹田处交汇,化作细微的麻痒感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让她精神为之一振,仿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唤醒了。
“掌舵的手一定要稳。”老石匠突然按住巴木的手腕,他掌心的老茧像砂纸一样粗糙,硌得巴木生疼。巴木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却被老石匠握得更紧。“结界的入口会在飞鱼群转向的瞬间打开,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就得再等半个时辰,那时天就快黑了,岛上的危险会加倍。”
他从烟袋里抖出些黄褐色的烟叶,烟叶的叶脉清晰可见,散发着浓郁的辛辣气味。用火种点燃后,烟圈在风中慢慢散开,形成一个个透明的圆环,惊得附近的飞鱼猛地拔高半尺,银亮的鱼鳞在阳光下连成一片流动的光带,煞是好看,像是一场盛大的水上表演。
当飞鱼群第三次转向时,海珠突然从顾千忆的掌心跃起,红光如同一道利剑,直射结界漩涡的中心。那里的海水瞬间变得透明,能清晰地看清水下青黑色的礁石——礁石的缝隙里卡着半片船板,板上的桐油涂层还未完全剥落,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船号,显然是不久前有船只在此失事,让人不禁心头一紧,仿佛能看到当时船只遇难的惨烈景象。
“就是现在!”顾千忆大喊着拽动帆绳,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紧绷,青筋微微凸起。帆布“哗啦”一声绷得笔直,猎船像一支离弦之箭,朝着结界冲去,船首劈开海水,激起两道白色的浪花,如同利剑划破丝绸。
穿过水墙的刹那,顾千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耳膜被巨大的压力挤得生疼,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刺向她。她死死咬住舌尖,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这才勉强保持着清醒。巴木和老石匠也同样不好受,脸色都变得苍白,紧紧抓住船上的固定物,身体随着船身的震动而摇晃。
等那阵强烈的不适感褪去,眼前的景象让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南溟岛的海水竟是碧绿色的,清澈得能看见三十尺下的珊瑚丛。珊瑚丛色彩斑斓,红的像燃烧的火焰,黄的像耀眼的黄金,紫的像深邃的夜空,相互交织,如同海底的花园,每一株珊瑚都形态各异,有的像分枝的鹿角,有的像盛开的花朵。
丛中穿梭的鱼群带着彩虹般的光泽,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连鱼鳍的纹路都清晰可辨。最奇特的是那些透明的虾兵,它们举着珊瑚枝制成的长矛,长矛上还镶嵌着细小的贝壳,正费力地将一颗拳头大的珍珠搬进洞穴。珍珠的光芒透过虾兵的身体,在海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如同散落的星辰,闪烁不定。
“这不是幻境。”老石匠用手指蘸了蘸海水,尝了尝,眉头紧紧锁起,“水是咸的,但里面的灵气太浓了,浓得有些发腻,像是喝了一口融化的琼浆玉液。”他话音刚落,船底突然传来“咯吱”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船板,声音虽小,却让人头皮发麻,仿佛有无数只虫子在身上爬行。
顾千忆连忙探头一看,只见船底附着着无数透明的小虫,虫身只有米粒大小,口器却像锯齿般锋利,正疯狂地啃食着木头,船板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细小的孔洞,那些孔洞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是‘噬木虫’!”老石匠慌忙从船舱里翻出一罐煤油,罐子上布满了锈迹,是用铁皮打造的,边缘已经有些变形。他将煤油泼在船舷上,油液顺着船身流淌,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点燃火折子,火焰顺着船身迅速蔓延,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无数根鞭炮在同时点燃。噬木虫遇火纷纷坠落,落入水中时化作一缕青烟,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焦糊的臭味,让人有些窒息,不得不捂住口鼻。
就在这时,海底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那声音像是从千年古潭中发出,带着水的重压与石的沉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都跟着颤抖。顾千忆怀中的海珠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红光直指左前方的珊瑚礁群——那些原本静止的礁石竟在缓缓移动,像一群匍匐的巨兽,礁石间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粘液,粘液在水中凝成丝缕,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让人望而生畏,仿佛只要一靠近就会被牢牢粘住,无法脱身。
“它醒了。”老石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柄,指节都有些发白。他从腰间解下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刀鞘是用鲨鱼皮制成的,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石”字,那是他们石匠家族的标记。“这是我师父的遗物,当年他就是用这把刀砍伤了玄甲鳌的爪子,才得以逃生,刀身上还残留着玄甲鳌的血渍呢。”
话音未落,一只覆盖着墨绿色鳞片的巨爪猛地从珊瑚礁后伸出,爪尖的弧度完美得如同新月,却闪着能撕裂钢铁的寒光,爪上的鳞片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小,边缘锋利无比。巨爪拍向船身的瞬间,顾千忆反应迅速,猛地拉动帆绳,船身硬生生向右侧倾斜,几乎与海面平行,爪尖擦着船舷划过,带起的水流如同瀑布般落下,将巴木放在甲板上的弓箭都卷进了海里,弓箭在水中挣扎了几下,便沉入了海底。
“射箭!射它的关节!”顾千忆大喊着将镇岳玺举过头顶,玺身的金光在碧绿色的海水中炸开,形成一片金色的光幕,将巨爪笼罩其中,金光所过之处,海水都泛起了金色的涟漪。巴木趁机从备用箭壶里抽出三支铁簇箭,拉弓如满月,手臂上的肌肉贲张,箭簇在光幕中泛着冷光,同时射向巨爪的连接处——那里的鳞片比别处稀疏,隐约能看见灰白色的筋腱,是它的弱点所在。
三支箭全部命中目标,黑色的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海水中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珊瑚丛瞬间枯萎,原本鲜艳的颜色变得灰暗,连最坚韧的海草都化作了灰烬,海水也变得浑浊不堪,像是被墨染过一般。
玄甲鳌发出刺耳的嘶吼,那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尖锐得让人捂住耳朵,整个珊瑚礁群都在剧烈震动,无数细小的礁石从海底浮起,如同暴雨般砸向猎船,船板被砸得“咚咚”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木屑飞溅,四处都是。
“撒硫磺粉!”老石匠将整包硫磺粉撒向空中,硫磺粉是淡黄色的粉末,遇海水化作淡黄色的烟雾,烟雾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气味,让人忍不住咳嗽。烟雾中,玄甲鳌的巨爪明显瑟缩了一下,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像是被烟雾灼伤了一般。
顾千忆趁机将镇岳玺的金光注入海珠,红光与金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如同两张紧密相连的渔网,将巨爪牢牢罩住。光网越收越紧,鳞片在金光中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像是烤肉的声音,玄甲鳌痛苦地挣扎着,巨爪不断地拍打光网,却始终无法挣脱,反而被光网灼烧得更加厉害。
巨爪的主人显然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猛地将巨爪缩回珊瑚礁后,礁石群随之合拢,动作快如闪电,只留下一个漆黑的洞口,洞口边缘的石笋如同獠牙,闪烁着幽光,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那是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它在洞里。”顾千忆望着洞口,海珠的红光已变得像火把般明亮,照亮了周围的海水,连水下的细沙都能看清,“润泽珠一定就在洞里。”她从鹿皮袋里取出那片荧光鱼鳞,鳞片在靠近洞口时突然飞起,稳稳地贴在洞口左侧的一块礁石上——那里的礁石颜色比别处略浅,上面有一个模糊的掌印,五个手指的印记清晰可见,像是人为留下的标记,充满了神秘的意味。
“这是入口。”老石匠用短刀撬动礁石,礁石沉重而坚硬,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额头都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甲板上,才让礁石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通道壁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孔洞里渗出的粘液带着淡淡的杏仁味,“这是玄甲鳌的涎水,有剧毒,沾到一点就麻烦了,能让人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三人连忙用布将手脚裹得严严实实,布条是用粗麻布制成的,虽然粗糙,但能有效隔绝毒液。他们依次钻进通道,通道狭窄而曲折,只能匍匐前进。通道内弥漫着浓重的腥气,像是腐烂的鱼与生锈的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让人几欲作呕,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毒药。
洞壁上镶嵌着一些发光的矿石,矿石发出蓝绿色的光芒,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影子在地上扭曲、晃动,如同活物一般,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仿佛周围潜伏着无数的怪物,随时都会扑上来。
走了约摸三十步,通道豁然开朗,眼前竟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的顶部悬挂着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有些像冰锥,尖锐锋利,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有些像猛兽,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在矿石的光芒下,这些钟乳石显得格外奇特,反射出各种奇异的光泽。
溶洞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珠子周围环绕着水流形成的光环,光环的每一次转动都让整个溶洞泛起涟漪,像是水面上的波纹。那便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润泽珠,它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芒,仿佛是整个溶洞的灵魂,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让人的心灵都得到了净化。
顾千忆心中一喜,刚要迈步上前,石台下突然伸出无数根触手。那些触手如同最柔韧的海草,却长着吸盘状的口器,口器里的细齿闪着寒光,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麻。触手缠住她脚踝的瞬间,顾千忆感觉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小腿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都变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
“用火烧它!”老石匠急忙将煤油泼向触手,煤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触手上。巴木迅速点燃火把扔过去,火焰在触手上燃起蓝色的火苗,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点燃了浸油的麻绳。触手在火焰中剧烈扭动,像是在跳着死亡之舞,吸盘里喷出绿色的汁液,汁液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冒着白色的泡沫,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顾千忆趁机挣脱束缚,一个箭步冲到石台前,指尖刚触到润泽珠,珠子便发出耀眼的蓝光,与镇岳玺的金光、海珠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三角中心的空气都在震颤,散发出强大的能量,仿佛要将整个溶洞都掀翻,洞壁上的碎石不断落下,发出“哗啦”的声响。
整个溶洞开始剧烈坍塌,石块从顶部纷纷落下,发出“轰隆”的巨响,如同雷鸣一般。玄甲鳌的嘶吼从洞外传来,带着绝望与愤怒,震得人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顾千忆迅速将润泽珠揣进怀里,三件圣物的光芒在她胸前形成一个金色的护罩,护罩外的碎石纷纷化为齑粉,无法靠近她分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保护着她。
“快走!”她拉起老石匠,老石匠此时已经有些脱力,身体踉跄了一下。巴木紧随其后,三人沿着来路狂奔。通道里的粘液越来越多,脚下湿滑难行,好几次都差点将他们粘在原地,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那些发光的矿石也开始熄灭,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能见度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