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书院,柳敬主动和彦贞同行。
彦贞看了看没有带伞的柳敬,转过头去看着侍从:“顾渝,你过去和洛锡打伞吧,把伞给我。”
顾渝就是给彦贞撑伞的侍从,顾渝有点懵,磨磨蹭蹭的把伞递给彦贞,他不明白他家公子要干什么。
等彦贞接过伞后,在好兄弟洛锡和贴身侍从顾渝震惊的目光下,彦贞自己撑开了伞,给柳敬打上了。
如果顾渝没有记错的话,他家彦公子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给他撑的伞,他可从来没有给别人撑过伞。
柳敬头上的风雪突然被挡去,彦贞一双白皙光滑的手撑起了油纸伞。
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竟然给这贫穷的小书生撑伞了。
柳敬有点不习惯别人给自己撑伞,毕竟从小到大也只有母亲给他撑过伞,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撑的伞:“彦公子,要不我来把。”
彦贞眉目一弯,露出笑颜:“算了吧,我可不想顶着伞面走路。”
是了,彦贞的个子比柳敬高得多,若柳敬撑伞必然就会出现像彦贞所描述的那个画面。
柳敬一想到自己努力撑着伞,彦贞头还是戳着伞面的画面,就情不自禁的笑了。
彦贞看着柳敬露出了难得的笑颜,自己也跟着笑了。
于是在洛锡和顾渝的眼前就出现了这样的画面:灰白色的巷子里,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公子哥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下还有一位看上去贫苦落魄的小书生,一高一矮,一华贵一贫穷。这画面看上去似乎有些突兀,可看久了又觉得有几分温馨的味道。
这伞一路彦贞撑到了三道巷的尽头。
柳敬:“彦公子,我到了。”
柳敬抬起手指着三道巷出来后,鲤葛街上的曲巷巷口。
彦贞看着曲巷,这不是就在自家对面嘛:“原来你住在这里?但是先前我怎么没遇到过你?”
彦贞的语气里有喜悦和意外。
柳敬:“因为我和母亲才搬过来,之前没有住这里。”
彦贞脑子一转,一手搂住柳敬的肩头:“小书生,以后我们下学就可以一起回家呀!”
柳敬凉冰冰的肩头被这样一双温热的手搂住,心底也不由得暖意阵阵:“好!”
两人相视一笑,留下了最真诚的笑容。
与彦贞挥手作别后,柳敬走入了曲巷后,才想起来彦贞还没有把他的匕首还给他。
于是柳敬又走出曲巷,远远的他就看见背对着自己在和洛锡说话的彦贞。
彦贞还没有回去,因为他发现他还拿着柳敬的匕首,他要找柳敬归还去。
彦贞手里正握着匕首。
洛锡一脸震惊:“这匕首是那小书生的?”
彦贞倒没有那么惊讶:“对啊!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把匕首。”
洛锡也是出于好意,毕竟那些从定州来泰元府的人,好多都被官府抓走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是定州来的,定州那边闹饥荒时,可是有人吃人的真事呢!况且你和我说,你救过他?”
彦贞没有把洛锡的话放心上,因为他觉得,通过他和小书生的接触来看,小书生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性格有些内向,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哪有洛锡想的那么复杂。
很不幸的是,这些话被柳敬听到了心里,与彦贞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柳敬,没有勇气上前去说话了,柳敬偷偷转过身回了曲巷。
也因此柳敬没有听到彦贞回复洛锡的那一句:“我说了,他是我彦贞的朋友,我相信他的,什么定州,我还祁京来的呢!”
彦贞再次准备要归还匕首时,柳敬已经回了小院,彦贞看向狭窄的曲巷,曲巷里有密密麻麻的门户,他也不知道柳敬家的具体位置在哪。
彦贞只能选择先回府上,反正日日都要在书院里见面的,明天再带给他也不迟。
柳敬心头这难过开始一点一点倾泻出来,好不容易才从彦贞那得到的一点温暖,又被这些难过吞噬了。
别人都这么和彦贞说了,彦贞怎么还可能不讨厌不提防自己。
但是,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要用那匕首去夺走别的性命,他是真的希望书院里可以有一个弟子不介意他的来历、他的身份,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
窗外细雪飞飞。
柳敬握着笔杆子的手,起了冻疮,红肿不已。
书上的内容他已经读了许久了,可今天他状态不好,现如今还没记下什么来。
他还在想着昨日洛锡对彦贞说的话。那些话没有朱子熙对他说的那么严重,但是那些话是对着彦贞说的,这就让柳敬非常在意了。
即便因为他的来历,他不能和彦贞成为朋友。可是他也还想要找彦贞讨教学习上的问题呢,他是一定要通过那州县试,得到科举考试资格的。
洛锡如此一说,他还怎么去找彦贞问问题?
柳敬笔杆子上的墨都滴到书页上了。
柳敬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柳敬!快出来啊!”彦贞是赶着下课休息这点时间过来的,还挺匆忙。
是彦贞!柳敬回过神来,赶紧放好笔杆子,走出去。
柳敬身后传来东堂弟子的讽刺笑声,笑他真的是攀上这彦公子了。
“彦公子。”柳敬抱着手,看了一眼彦贞就低下头去,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
“你过来啊,站那么远干什么?”彦贞看着离自己大老远的柳敬,让他过来一些,自己要同他说悄悄话呢。
柳敬挪了一下步子,这才离彦贞近一些。
彦贞见他还是不肯靠过来,这就自己靠了过来,把头凑到柳敬耳根子旁:“跟我来凉亭那边,我把匕首还给你。”
东堂里有弟子打眼看了过去,那柳敬和彦公子可亲昵了呢!
柳敬觉得耳根子热热的,不适应彦贞突然凑的那么近:“那…那好的。”
柳敬跟着彦贞走到凉亭里,因为下着雪,弟子们怕冷,都没有出来。
小凉亭里格外安静。
一只白梅探入古朴凉亭,冷香悠悠。
彦贞找了个地方坐下,随性的翘起二郎腿。
柳敬还站着,看上去有点拘谨。
彦贞:“你也坐吧。”
柳敬这才在彦贞旁边一尺远的地方坐下。
彦贞看着柳敬头上晃悠悠的两个小丸子头,觉得甚是可爱,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柳敬犹豫半天,看了彦贞好几眼才说:“你把匕首还给我吧。”
彦贞看了一眼发愁的柳敬,放下二郎腿,从袖子里去摸那匕首,可是这么也摸不到。
坏了,那匕首他互相忘记拿了!
彦贞越摸越着急,他这人就是太马虎了,做事总是不拘小节。
柳敬见他半天找不找着,也着急啊:“不见了吗?”
彦贞挠头,尴尬一笑:“你等一会啊,我马上就给你找到!”
就在这个时候,西堂里传来了惊呼声!弟子这才发现彦贞案台上有一把匕首,书院里有明确规定不能带武器进入书院。夫子进来上课看见彦贞空空如也的书案上赫然陈列着一把匕首,夫子看着彦贞书案上的匕首,怒气冲冲,这彦贞也太胡闹了!怎么带匕首进来玩儿?
“彦贞上哪去了?”夫子拉着脸,问所有西堂弟子。
西堂弟子们被夫子吓着了,不敢说话。
夫子看向彦贞书案后的洛锡:“洛锡,你肯定知道彦贞在哪,你去把彦贞找过来!”
洛锡才睡醒,看见那明晃晃摆在彦贞书案上的匕首,亦是一惊,这彦贞说是要去给人家送匕首,结果自己人去了,却把匕首落在书案上了。
洛锡见状,赶紧出了西堂来到小凉亭里。
彦贞看见匆匆忙忙的洛锡,只道玩完了,这下子又要被夫子打喽!
洛锡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彦贞:“我的祖宗,刚才我睡着了,也没注意,你怎么把匕首直接放在书案上?夫子一进来就看见了。”
彦贞赶紧解释,眉头也簇得老高:“我本来是要送过来给他的!谁知道…”
彦贞说了一半,只觉解释无用,便不再说下去了。
柳敬的心乱如麻,夫子要是没收了匕首,他可就没东西防身了,家里可没多余的钱给他买匕首。
而且现在还让彦贞替他背了锅。这下子,不仅可能和彦贞做不了朋友,还有可能以后都没办法问他问题了。
彦贞看向柳敬,双手搭上柳敬的肩膀,面上也没有先前的放松了:“对不起,小书生,我也不是故意的,都怪我太粗心了!你等我,我马上就去给你要回来!你别担心啊。”
彦贞说完话飞也似的冲去了西堂,迎门就看见,夫子手里已经握着这匕首了。
夫子看见彦贞,气不打一边来:“你这个季试第一,就是这么给书院弟子作表率的?”
彦贞额头渗出一些薄汗,他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不停挠头,也不准备回答夫子的话。
现下反驳,只会让夫子更生气,还不如等夫子骂完了,气消些,他再求饶。
夫子把彦贞叫到东西两堂正中间的院子里。
这下好了,不仅西堂的弟子看着他,连东堂弟子也看着他了。
夫子取过戒尺来:“彦贞,伸出手来!”
彦贞身躯一震:又来啊!前几日他才因为迟到被打过。
彦贞愁眉苦脸的看着夫子:“夫子,弟子错了,不要打弟子了好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夫子才不理会彦贞这一套:“伸出手来!”
彦贞睁大眼睛,眨巴眨巴,露出他阳光灿烂的笑容:“夫子,这手才打过呢,下次再打好不好?”
听到这话的弟子们都哈哈大笑了。
夫子面上更加生气了:“你还想有下次?!”
彦贞自觉说错了话,只能磨蹭着挽起袖子来,做出准备挨打的样子,就在彦贞把手递过去,害怕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夫子戒尺落下时。
柳敬来了。
“夫子!那匕首其实是弟子的!”柳敬面色平静,内心砰砰直跳,“与彦公子无关,夫子要罚就罚弟子吧。”
东堂西堂里顿时炸开了锅!这匕首怎么会是那素日里乖巧小书生的匕首?
彦贞睁开眼睛,看着着一身荼白色襕衫,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小书生,小书生一双清秀的柳丝眼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眼里仿佛有惊喜和肯定。
彦贞:从今往后,他就是我彦贞的一辈子的好兄弟啦!
看着面色平静的柳敬的朱子熙,突然笑不出来了,朱子熙感觉周身凉飕飕的。
夫子的手顿住,眼睛瞪圆了。
彦贞还是第一次看见夫子这个模样。
片刻后,夫子收起震惊的目光,恢复严肃神色:“柳敬你过来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因为平日里柳敬刻苦学习的形象深入夫子内心,夫子对柳敬说话的语气和缓多了。
柳敬站到彦贞身旁来,和彦贞一并站端正了:“回夫子的话,那是我父亲给我防身用的匕首,所以我一直都贴身带着。昨天彦贞看见了,就借去看了一看。”
柳敬思考了一下,编了一个看似比较合理的理由。至于彦贞是如何看见的,那就看夫子是怎么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