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夫子到书院的西堂去督察背书,东堂这边暂时休息。
柳敬不敢休息,抱着书本,依旧苦读,他给自己下了目标,今天之内他必须把这本书读完。他要尽快成为东堂弟子里最厉害的那一个。
柳敬才背了一段。
门外就传来叫唤声。
柳敬走了出去,是一个面生的弟子,柳敬因为日日抱书苦读,不与他人来往 ,所以柳敬识得名字的弟子统共只有救过他的彦贞和欺负他的朱子熙。
那弟子看着柳敬,不作表情:“柳敬,夫子让你去西堂后面的小亭子找他。”
柳敬疑惑了,夫子怎么会在小亭子处找他,夫子现在不应该在西堂里吗?
柳敬打量这面生的弟子:“你怎知道夫子要找我?”
那弟子依旧不作表情:“我刚才去西堂后面如厕,遇到了从西堂出来的夫子,夫子告诉我的。”
柳敬想到,西塘后面是有厕所的,这弟子应该说的是真的。
姑且去看看,夫子是不是真的找他,若平白耽误了时间,让夫子觉得他这人磨磨蹭蹭的,那就不好了。
柳敬绕过西堂,经过厕所,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凉亭。他被骗了。
西堂后头这地,有点偏僻,夫子此时还在西堂里,西堂里的弟子都在背书,所以现下凉亭周围是非常安静的。
从柳敬身后窜出的朱子熙,抓住了柳敬的肩膀,将柳敬扭到自己身后。
柳敬背对着厕所方向,一只手又偷偷背到了后面。
柳敬,就像任人宰割的小雏鸡,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朱子熙看见他这模样就来气:“装!你接着装啊!现在夫子没在,彦公子没在,我看谁还帮你!”
柳敬抬起无辜的柳丝眼,尽可能的让自己看上去柔弱一些:“我没有,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费怎么多心思把我骗到这。”
朱子熙扬起脑袋,俯视柳敬:“谁让你是定州来的?你还不知道吧,过几日吴司户就要来书院普查户籍了!你不是依水路的人,你是不能在泰元府的书院念书的!”
柳敬是祈归路的人,官府有明确规定,个路的弟子只能在个路上学。如果柳敬不改户籍,柳敬很有可能会被官府勒令退学。
“这关你什么事?”柳敬瞅着朱子熙那双抓着自己的手,藏在袖子里的手开始摸索那把匕首。
背完书后的彦贞给夫子请了假,他要去如厕,出了西堂,绕到西堂后面的厕所,彦贞一路东张西望,就在这时彦贞看见了西堂背后,凉亭外的柳敬和朱子熙。
彦贞刚想上前去,脚步就顿在了半空中,他被吓着了。
瘦弱的柳敬,后背背着的一只手从袖里探出,那手里正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那匕首看上去并不崭新。
而与柳敬对视的朱子熙一无所知,面上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彦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呐,他那天救下的,他以为软弱可欺的小男孩,竟然贴身带着一把匕首!彦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柳敬那清秀的面容与这冷冰冰的匕首联系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刚对柳敬建立起来的一点心疼和好感就顿时烟消云散了。
彦贞感觉后背脊发凉,浑身不自在。
看着柳敬后背蠢蠢欲动的匕首,以及朱子熙那张惹人讨厌的脸,彦贞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这要是出了人命,他可就成了围观还不阻止的人了。
彦贞朝着凉亭那边大声呼喊:“夫子出来了!”
在柳敬耳畔传来公子哥彦贞的呼喊声后,柳敬垂下眸光,悄悄把匕首迅速收到了袖子里。
其实夫子还在西堂里,彦贞是故意吓唬他们离开的,有了前车之鉴,朱子熙听见这话后,就赶紧先跑开了。
柳敬放下手来,将手笼到袖子里,若无其事的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彦贞,眸里浮上笑意。
而彦贞,看着柳敬微笑的面容,却倍感不适,彦贞眼神僵硬,尴尬咧嘴一笑:“柳敬。”
柳敬要走过来和彦贞说话,看见彦贞柳敬就想起了那日三道巷他帮助自己的画面,还有今日他又帮自己吓跑了朱子熙,一想到这些事柳敬心里头就暖暖的,对这个公子也有了好感。
可彦贞在看到走过来的柳敬后,却非常紧张,不停的挠头。
彦贞想起柳敬那把匕首,心里就像小鹿乱撞一样慌张:“柳敬,我还要背书我先走了!”
这突然的离别,让敏感的柳敬似乎察觉到了彦贞微弱的情绪变化。柳敬面上高兴顿时化为了淡淡的失落,难不成他也因为自己是定州来的,开始讨厌自己了?
彦贞回到西堂,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丢了魂似的。
看到彦贞如此发呆,彦贞身后的洛锡就戳了戳彦贞。
彦贞被这一戳给惊着了!他正想着柳敬握着匕首的那个画面。
“干什么呢?”彦贞心下正在犯难。
洛锡:“看你魂不守舍的,怎么啦?”
彦贞转过身子去:“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一种人 他表面上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其实可能会杀人!”
彦贞刻意加重了杀人两个字。
洛锡听了彦贞的描述情不自禁抱起自己的身子:“当然有啊!那这样的人应该是最可怕的一种人了。”
彦贞疑惑:“怎么就是最可怕的人了?”
洛锡:“你想想看,一个人表面上看上去非常可怜,你是不是会觉得想要保护他,可实际上他只是装可怜,搏得你的同情心而已,一无所知的你,随时都可能被他下手!”
一个说得头头是道,一个是听得认认真真。于是乎,彦贞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直至刷白。
这下子好了,彦贞是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柳敬握着匕首的那个画面了,甚至彦贞都开始怀疑,那天还到底是不是朱子熙为难了那柳敬。
柳敬家在泰元府瞿巷苏氏布行的仓库里,柳敬这天是十万分火急赶回家的。
柳敬一见了母亲:“母亲!完了,吴司户后日要来书院里查户籍了,怎么办,我是不是要被赶出书院了?”
母亲先前不知道书院每年招了新弟子后,都会让泰元府管理户籍的吴司户来做一个户籍普查,一来是清除外州弟子,二来是为了后面的州县试做准备,只有官府留下的弟子才能参加州县试。
母亲给柳敬端上一碗白面汤。
柳敬是不可能改户籍的,因为改户籍需要原来户籍的证明,而这原来户籍 的证明是一张有府印的纸帖子,柳敬和母亲出逃后,这纸帖子就让母亲给烧了,没了纸帖子,柳敬和母亲就等于没有了身份证明,就改不了户籍,改不了户籍柳敬就得被退学。
柳敬看着白面汤,没有胃口啊,要是读不了书他还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
母亲忽然想起什么来了:“敬哥,听说彦知府的儿子彦公子也在文德书院念书?”
柳敬点点头,眸中泛起一丝暖意,但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
“那你看看能不能找彦公子帮个忙,毕竟知府是管着司户的。”母亲同柳敬商量。
柳敬面上终于没有那么愁苦了,这的确是个办法,可是彦贞已经帮了他两次了,他再去麻烦人家,人家可能也会厌烦吧,况且今天柳敬感觉彦贞可能会因为他是定州来的讨厌他:“这倒是个办法…”
接着母亲又提起了一件事,今日苏氏布行掌柜的妻子来了仓库,说守仓库的老人回来了,他们可以不用住在仓库了,苏氏布行的掌柜给他们母子还找了新的住地。
柳敬操心户籍的事,半梦半醒睡了一夜。第二日来到书院时就看见彦贞了。
彦贞由一侍从扶着,抱着一暖手筒,从华贵的马车里走出,一身缎面的铜绿色直掇衬得人愈发的俊俏了。
彦贞看见了柳敬,柳敬着一身破烂襕衫,倚在书院门外,目光就投到他身上来,似乎是在等他。
柳敬对上彦贞的目光:当真是个富贵公子哥呢。
彦贞想起昨日洛锡那些话,如今见着柳敬,心里头还有些突兀。眼神也不由得有些飘忽。
彦贞不确定的问:“你在等我?”
柳敬挎着破布兜,微微露出笑容来:“对啊,彦公子,你今日这身衣服真好看啊。”
彦贞身上的初蕊香淡淡,这香味于柳敬而言有些似曾相识。
柳敬是打心底里觉着这直掇很符合彦公子这富贵的气质,而且这铜绿色也衬得彦贞皮肤非常白亮,柳敬是越看越觉得顺眼。
彦贞看了看于自己而言,寻常无比的袍子道:“谬赞了,这不过是我平素里的最常穿的袍子。”
柳敬:这可是罗段的面料了啊!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用的料子。
柳敬主动走到彦贞身旁,靠向彦贞,同彦贞一起走入书院大门:“近来听说吴司户要来书院查户籍了。”
彦贞默默的移了一下身子,与柳敬隔开一些距离。
彦贞不解其意,便只回道:“是啊。”
彦贞因为昨天那事,心里头就是放不下来,一贯健谈的他,在面对柳敬时竟然有些不会说话了。
“可是我是定州人,彦公子我应该怎么办?”柳敬语气温柔,态度可亲。
彦贞挠头,又离柳敬远了几分:“那你应该,赶紧改户籍。”
因为明天吴司户就来书院查户籍了。
柳敬又道:“可是,我原来的证明户籍的纸帖子弄丢了。”
彦贞心里头害怕柳敬,可面上还是做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非常耐心的回答柳敬的话。
“那你只要找这里官府里的一个府衙给你做一个证明就可以了啊。”这里面的一些事情,彦贞可是经常听彦知府说起呢。
都到说这个份上了,彦贞还是没领会到柳敬的意思。
柳敬继续道:“那彦公子,你可不可以帮我向彦知府讨一个证明呢?彦公子,我真的不想被赶出书院。”
柳敬的语气太诚恳,太温柔了。
彦贞听着也没办法拒绝。
彦贞勉强点点头,道:“嗯……好吧。”
他不能保证他一定可以做到,父亲最近忙于公务,他都不怎么能和父亲说话。
彦贞答应了!柳敬素日里冷冰冰的眸子里也流露出无尽的感激,昨天也许是他想多了,彦贞可能并没有因为他是定州来的而讨厌他。这一件接一件的事都多亏了这位彦公子啊。
入得书院内部,柳敬感激的向彦贞挥手,他们各自走入自己的教室。
柳敬才到东堂坐下,这就有看见他和彦贞说话的弟子,阴阳怪气道:“他素日里不是谁都不搭理吗?怎么今天和那彦公子就一直从书院外面聊到了书院里面?”
“估计是想攀龙附凤呗!”另一个弟子说道。
柳敬装作没听到,攀龙附凤?他柳敬才不是这样的人。
柳敬打开新书,开始埋头苦读了,他要好好复习一下昨日夫子讲过的内容。
半个时辰后,夫子进入东堂,吵吵闹闹的东堂安静下来,夫子宣布了一个重要消息,那就是州县试即将在过完年,开春后的三月底举行。
州县试于所有要参加科考的弟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只有在州县试里通过的弟子才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但是要想通过州县试并不容易,有的人都十五六岁了还卡在州县试上。
柳敬算了算日子,自己也只有四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来准备州县试了。在来书院之前,柳敬看过的书只有那摊子上几文钱一本的连环画,其他的,什么四书五经,他一概都没有看过。所以柳敬要想通过州县试,理论上是不太可能的,因为他要读的书太多了。
光靠着书院里官府发的新书来学习,柳敬可能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小秀才。毕竟科考他包含的内容非常丰富,而且科考选拔的就是学富五车的人才。
没有一柜子的书作铺垫,你想科考及第,那就是做白日梦。
到了吴司户来书院查户籍那天早上,柳敬早早来了书院,从书院里还没有人等到书院里几乎所有弟子到齐了,柳敬都没有等到彦贞。
柳敬就一个人站在西堂门口。
等到吴司户都来到书院里了,柳敬还是没有等到彦贞。这彦贞今天不会不来书院了吧?
柳敬被夫子叫回东堂,这马上就要查户籍了。
东堂里的人看着柳敬,个个都等着看他待会怎么被那吴司户给赶出书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