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头字忽然卡住，穆晏的身子也跟着一僵。
见状，莫如柳不由得也朝前探去。
“祁，祁大人？”
手指还没碰上车帘，哥哥带着傻气的声音响起，莫如柳下意识地一抖。
哪个祁大人？
他不是已经——
“穆公子认错人了，在下一介闲云野鹤，并非是什么大人。”
熟悉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却带着莫如柳不算熟悉的笑意。
她正在发愣，眼前忽然一亮，祁华昭挑开车帘，露出半张病容未退的清瘦脸庞。
“公子要去码头，可是要前往江南？正巧与在下同路，不如一道同行，如何？”
口中唤着穆晏，祁华昭的眼睛却只落在莫如柳的身上。
如何？
穆晏也缩回脑袋看了过来。
“……你去江南做什么？”莫如柳绷紧了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活生生的男人。
知道他伤重无医的时候，莫如柳前去尚书府探望，却被一纸退婚书送了出来。
她以为他真的要死了，眼下却又好好地站在面前！
祁华昭嘴唇弯了弯，垂下头去，说话的声音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
“在下自认还有一点价值，等待姑娘随意取用。”
物尽其用这四个字便又出现在莫如柳脑海当中。
“怎么回事？”
另一个车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们在这里停的时间有些久，后方的马车中也传来阵阵响动，似乎是有人要下车查看。
“春茗，”莫如柳下意识地道，“你去后面告诉老爷夫人，只是遇到熟人，说几句话，马上就能出发了。”
春茗低着头到后面去传话，临走的时候还飞快地朝祁华昭身上扫了一眼。
祁华昭束手而立，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上车说吧。”
看着他四平八稳的模样，莫如柳沉默片刻，还是松了口。
既然祁华昭还活着，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哥哥，”想到这儿，莫如柳又看向同车的穆晏。
“我去后面挤挤。”
她正要开口让兄长往里坐一坐，穆晏相当知趣，却会错了意，撑着车壁便要下去。
秀山连忙上前一把将人扶住，祁华昭也适时道，“在下的马车就在前面，穆公子不若前去？”
穆晏犹豫的目光便朝着莫如柳投去。
莫如柳无声地点点头，穆晏又看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祁华昭也跃上了马车，以往矫健的身手如今显得有些迟滞，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便让他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
秀山驾着马车带头，一行人再次启程，缓缓地朝码头方向而去。
车中气氛沉凝，两人皆是不发一言，莫如柳原本准备要和祁华昭说些什么，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待马车拐过一个弯，速度也变快起来，她才道，“你就打算这样离开京城吗？”
以假死的方法，和祁华昭这个名字还有身份彻底脱离关系？
祁华昭微微闭着眼睛，似乎一直在调整呼吸，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听见莫如柳的声音，他转头看来，眼中又浮起了一层笑意。
“这样不好吗？”
莫如柳张了张口，没说话，祁华昭垂下目光，语气自出现在莫如柳面前开始，头一遭变得有些冷。
“祁华昭已经为国捐躯了，剩下的时间，我想做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比如跟着她？
莫如柳的脸忽然有些发热，强自敛起神情，“你想做的事情，可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悄无声息地等在城门外，又上 了她的马车要一道同去江南，做些事情的时候，祁华昭还不是同先前的许多次一样，瞒着她先斩后奏？
想到从前，莫如柳方才还有些热意的脸上，温度忽然降了下去。
“我不想被蒙在鼓里生活，哪怕你是好意的也不行。”没有停顿，她脱口而出，“祁大人，我已经累了，不想再勾心斗角，只想过简单的日子。”
事事猜忌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了。
“我准备在江南买一处宅子，就在圣上御赐的附近，待安顿下来，我会想办法把母亲一道接来同住；圣上虽然解决了这一次的宫变，但后果实在惨重，他虽在壮年，可重新培养储君却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其中变数太多，我也不再想参与，只想过简单的日子。”
祁华昭张口便是一长串安排道出，莫如柳听得有些怔愣，眨眨眼，又对上了他的目光。
昔日祁华昭的眼神总是凌厉的，似乎要透过皮囊，看穿眼前人的内心，可眼下莫如柳看去，却只触到一片平静温和。
“我去江南便是这般原因，自然，若是没有你在，我或许会选其他地方，但并没有要追着你不放的意思。”
“你若是愿意见我，我定会前往拜访，你若是不愿，就当没有我这个邻居，一切都依你的想法，可好？”
他的口吻也甚是平和，似乎很好说话，莫如柳却有些不适应起来，抿了抿唇，“那你现在就下车，我要把哥哥换回来。”
祁华昭闻言似乎是叹了口气，而后便侧过身子，当真朝外道，“停车——”
“等一下！”
见他真要出声，莫如柳连忙开口拦下，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
“你一定是故意的。”
猜到她会阻止，所以故意这般而为。
祁华昭的神情也显出了几分无奈，“是你要 我事事顺从的。”
“你——”
莫如柳顿时气结，正想说什么，手指忽然被人拢住，轻轻地攥掌心。
祁华昭大病未愈，双手冰凉而绵软，莫如柳挣了一下，又下意识地收了力道。
她抬起头，眼前的男人神情诚恳。
“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在我这里，你完全自由，如果你想，我会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从今往后，我只做你想让我做的事情，你不喜我擅作主张，我便再也不做了，可好？”
“文举愿为姑娘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他话音刚落，马车摇晃着放慢了速度，波涛声传入耳中，码头到了。
莫如柳静静地注视着这双等待裁决的双眼。
“那就……扶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