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大阵速度很快,有梦西河功法撑着,两人竟然没有感到不适。
想到先前,厘旸放对棋子后,棋盘瞬间变成大阵,四人被传送到古溟塔时,他们有种被撕裂的错觉,说话之声都被拉扯得碎裂开。
思及此处,季萤初不由得心中悲痛。
长宇和着玉玑真人,已经灰飞烟灭了。
就连冥族禁地古溟塔,也已经坍塌。
世间事,真是瞬息万变。
梦西河负手而立,缄默不语。
季萤初和厘旸望着他清冷的背影,以为他有什么心事,不便开口,又或者别的。
其实,此时梦西河喉头哽着一团鲜血,只怕一说话,就会禁不住喷涌出来。
他背对着两人,只是不想让他们看见他拼命忍耐,不停颤动的双唇,以及痛苦不堪的神情。
弹指间的功夫,传送大阵已经将众人送回到炼域。
空绝城的景致就在眼前,刹那间又到了空绝王府上空,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在初冬清冷的阳光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泽。
梦西河轻轻将两人推入空绝王府的庭院中,自己顺着传送大阵,一直坠入大殿地底。
厘旸身受重伤,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
季萤初忙得搀扶住他,将他往从前住的寝殿带,要助他疗伤。
梦西河坠入宫殿下的大阵后,扶着墙头,鲜血从胸口汩汩涌出。
早已候着的无脸鬼慌忙上前搀扶,惊呼:“域主大人!”他的语调中涌出一丝不忍,“离开炼域地界,您就要遭受噬心刺骨之痛,而这传送大阵又极其损耗修为,您这是何苦呢……”
“莫要多言。”梦西河抬了抬手,声音压得极低,拼命压抑,声线却依旧不受控制地颤颤巍巍,“你先下去吧,我要稍作调息。若日暮时分还未出关,你便替我招待小初和厘旸。”
“是。”无脸鬼绷带缠绕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仅露出的眼瞳中满是揪心和不忍。
梦西河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他轻轻地用指尖擦去,随意揩在大红衣袍上。
盘腿坐定,合上双目,静静调息。
浅蓝色的功法从他身上涌动,随后在四肢百骸轮转。
损耗的修为渐渐恢复,龟裂的经脉也缓缓愈合……
***
此时青天白日,炼域之人都在安睡,周遭万籁俱寂,没有一点声响。
虽然阳光正烈,却平白添了几分凄凉。
厘旸伤得极重,妖力耗尽,玄色衣袍有几道破口,伤口深可见骨,血红斑斑。
季萤初因为有上一任冥皇季梦华的尸骨,旧伤痊愈。而在古溟塔中交手时,黑衣人又对她格外留情,因此伤势不重。
她搀扶着厘旸盘腿坐在床榻上,掌中裹上一层浅白色的仙力,同时又咋了几缕绛紫色的冥皇之力,缠绕在厘旸周身,渐渐将他伤口修复。
等厘旸感觉大好之后,忙得阻止季萤初:“小初,不要再耗费仙力了,我可以自己调息。”
“嗯。”季萤初也没强求,她知道厘旸功法修为增进之快,令所有人都惊艳无比,“那你先躺下休息会儿。”
厘旸确实感觉万分倦怠,阖上眼帘,渐渐就睡去。
季萤初拉着他的手,守在床榻边,不知不觉间也被周公找了上来,趴在床沿睡着了。
一直到暮色冥冥,炼域周遭都亮起结串的红灯笼,空绝王府内也来来往往地有脚步声,季萤初才稍稍转醒。
她察觉到有人进入寝殿,鼻翼间还有些饭菜浓香:“长宇,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她睫羽颤颤巍巍,不自觉地砸吧砸吧嘴唇,好似很馋嘴。
“王妃……季姑娘。”侍女原本叫得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季姑娘,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烤串,用的就是长宇公子教的法子。”
从前,季萤初、厘旸和长宇三人总是风餐露宿,日子过得却并不清苦,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好酒好肉招呼,甭提有多潇洒肆意了。
酒肉自然是长宇准备,他惯来会将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新花样的。
大块的兽肉不易烤熟,还不入味,他便切成小块,用木枝窜起来,每块肉中间还夹杂着香料,烤出来外焦里内,肥而不腻。
没想到他这般大方,竟然还将厨艺传授出去,难怪去到哪里,都能够借到厨房。
“你放下吧。”季萤初指了指案几,吩咐道。
“是。”侍女见她眉目疲倦,隐隐夹杂着哀伤,也不好多问这次为何长宇没有一同前来。
长宇生了张娃娃脸,又爱笑,脾气性格也好,总是招人喜欢的。
正当侍女要退下时,季萤初又叫住了她,吩咐道:“拿几乎好酒来。”
季萤初在炼域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多时,几坛好酒就放在矮几边。
厘旸休息过后幽幽转醒,闻到饭菜香,起身坐到季萤初对面。
他拿起羊肉串,尝了一口,垂下眼帘,低声道:“虽然味道像极了,但到底不是。”
季萤初嚼着口味极好的牛肉,闷头磕了一口酒,却是味同嚼蜡。
她素来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装的,此时竟然悲伤的难以自已,哑声呛出泪来,“厘旸,我想长宇的饭菜了。”她哪里是想饭菜,而是想念长宇。
“我也是。”厘旸平时不爱喝酒,只是季萤初喝时,他陪着尝几口,此时竟也猛地往嘴里灌,“你说,他怎么就是玉玑真人的一缕精魄呢?”
季萤初摇摇头。
同时又在心里想,厘旸,兴许你也是靖不乱的一缕精魄。
他们修为高深,总有秘法让两人同时存在。
她又不由得胡思乱想,那将来靖不乱也会跟厘旸合二为一吗?
“玉玑真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许是占卜之法。难怪长宇虽然是个半吊子,但直觉却总是那么准……”季萤初苦笑一声,“亏得往常我们还总是瞧不上他这些能力,却不知是最高深的道法……”
“是呀。”
“厘旸,玉玑真人是灰飞烟灭了吗?”季萤初有些不死心的问,因为那时她昏昏沉沉,等彻底清醒过来时,大阵和玉玑真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厘旸被黑衣人重伤,同样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但一夕间有所察觉,点点头:“应该是的吧……”
“‘道人原力如天溥,度尽众生方自渡’,是玉玑真人的诗号吗?”厘旸又恍恍惚惚地问。
“能够以普度众人为己任的无上神君,为拯救苍生而亡,应当算是死得其所了吧。”季萤初嘴角泛起丝丝笑意。
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只要无怨无悔,便好。
两人心绪低落,都不再说话。他们也不是自欺欺人,盲目乐观之人。
为今之计,直面残酷的现实,才是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