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所有参加晚宴的人都认识了这位有着传奇经历的新贵——陆永怀。
很多人邀请陆永怀去府上做客，但发觉这位陆先生很不给面子，反倒是谁家夫人开了口，总能得到陆永怀笑眯眯地应允，男人们暗骂他下流鬼，面上还需得保持得体的微笑，明里暗里示意自家夫人开口。
陆永怀舞技高超，前半场在舞池里风头占尽。楼上包厢的客人们遣侍者下去三催四请，才将陆先生请了上来。
“大家都在一层跳舞。”
周允荣称底下现有的场子，兴致勃勃地问梁锦宜要不要去跳舞，梁锦宜称自己不会跳，下去实在闹笑话，周允荣像是发现了一个顶新奇的乐子，提出要教她跳舞。
“梁小姐聪明，没有什么东西是学不会的。”
周允荣称跳完一支就带她逃离这是非之地，他们在二楼窗前不大的场地上排演，一刻钟后，周大少爷垂头盯着被踩了数不清次数的皮鞋，终于放弃。
“你当真喜欢跛子？”
他故意做出不太灵便的样子活动着脚踝，逗她笑出声来，等梁锦宜完全忘却了刚才闻太太和酒侍的插曲，周允荣提出他们直接逃离这里，梁锦宜欣然接受。
他没打算从后门走，而是预备正大光明地从新昌公馆正门离开，他们下了楼，从舞池旁穿过人群。
这时候，二层东侧的包厢里，章既平忽然推门出来，他踉跄着往旋转楼梯走，身体也直打摆子，跟在他身后的伙计同样是一脸惶然。
路过的侍者要扶章老爷，章老爷摆摆手，寡着一张脸径直朝下走。
身后的包厢里又走出一人，周晟拄着手杖，扫视了一眼外头，脸上堆起笑，朗声道：“酒还没喝尽兴，章老兄今天这么不给面子？”
章既平对周老爷的打趣充耳不闻。
今日在场的生意人无人不识章老板，无论何时，章既平脸上永远挂着生意人和煦的微笑，平素行事又是出了名的练达沉稳，从没有人见他这样失态过。
二层包厢里，陆永怀嘱侍者跟过去，新昌公馆大门前，侍者拦住询问章老爷究竟发生了何事。章既平找回一点儿理智，向陆永怀遣过来的侍者摇摇头，嘱其知会陆先生一声，“小女出了点儿状况，今日实在失礼，改日章某一定亲自向陆先生致歉。”
机灵的侍者称包车不够快，要让新昌公馆的汽车送章老板走，章既平没拒绝，一脸恍惚地点头。
新昌公馆一层的舞池里，依旧歌舞升平。
梁锦宜从始至终一直密切关注着章既平的脸色，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新昌公馆，她揣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这时候，思纯向他们小跑过来，一脸唏嘘地低声道：“我同学听到有人告诉章叔叔，曼玲姐姐出事了，浑身是血，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
梁锦宜顿时煞白了一张脸，“她在哪出事的？”
思纯吃惊地望向她，似乎不理解梁锦宜的反应为何这么大，登时咽了口唾沫，不敢对上她的眼睛，低头忐忑道：“我同学说，曼玲姐姐是在府禄巷被人发现的，那里可吓人了。”
周允荣斥她：“了解得不明不白，就不要人云亦云。”
思纯抬头顶他一句，语气不满，“都说是听说了，又不是我亲眼所见”，她小声嘟囔，明明今晚还见到章曼玲在新昌公馆出现过。
周允荣伸手，在思纯气鼓鼓的脸颊上刮了一下，他向来不甚在意别人的事，没放在心上，余光却瞥见梁锦宜发白的脸，询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梁锦宜摇摇头，心思有点儿恍惚，当年肖姨离开得突然，会否她真的清楚内情？裴则之也提醒过自己，周晟不可能毫无动作，向洋早就和肖姨碰过面。
她先入为主，以为周老爷今晚就在新昌公馆，向洋不会有所行动，梁锦宜万分懊悔，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手足也发凉。
有人走到他们几人跟前，摘了发顶的帽子一一向他们问好，随后话锋一转，要邀请梁锦宜跳舞。
那人嘴巴张张合合，似乎说了什么，梁锦宜只看见男人刺眼的谄媚笑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嘴角又习惯性挂起微笑，注视着面前的人。
忽然，她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一重，她扭头撞见周允荣关切的眼神，周遭的一切景象才变得具象化起来。
面前那人还在吹嘘自己的香水公司新推出的新品。
“这款香水，是我特意带来的，您要用着好，也可以帮咱们公司宣传宣传。”
礼袋被强行塞到她手上，方形盒角的印花上是一个摩登女人，她一时间还也不是收也不是。
周允荣伸出手臂，将她半圈在怀里，“她累了，我们要回家，这位先生有什么寒暄的话，不如去府上一叙？”
那人眼瞅见周允荣称不上善意的眼神，打住蹬鼻子上脸的架势，连连摇头，“啊不了……周大少爷，改日——改日我定当登门拜访。”
梁锦宜几乎被周允荣半拥着带离新昌公馆。
周允荣让司机下车，自己去了后头，打开车门，取了一条毯子。
他两指捏着那条毯子在空中抖开，眼尾上扬，不经意地流露出对这条毯子品相的嫌弃，但眼下没有别的替代，他只好将就拿给梁锦宜。
车内副驾上，梁锦宜接过周允荣递过来的毯子，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一团粗绒。
看见周允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梁锦宜勉强一笑：“我没事。”
周允荣似乎看穿她的强撑，轻笑一声：“你在发抖。”
他取出钱夹，付给等在外头、朝里张望的司机一笔辛苦费，让他自己想办法回去，或是找个地方喝酒。
周允荣决定自己开车回去，他隐约察觉梁锦宜今晚的反常是因为章曼玲的事，又拿不准，是否只是因为这件事。他想问的事情很多，开了口，却只是说：“睡一会儿吧，醒来就到了。”
梁锦宜点点头，下意识抱起双臂，头倚着车窗休憩，她根本无法入眠，哪怕周允荣极力将车开得很稳当。
她闭眼，脑中的碎片不断拼凑组合，梁锦宜知道，这个关头，她根本不能对章曼玲的出事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车在周公馆门前停下，周允荣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下车。
梁锦宜要他放自己下来，“这样看起来像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障人士。”
“梁小姐对自己的定义倒是很精准”，周允荣笑着认可，却不管不顾地径直抱着她走进大门。
佣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作势要从他身上下来，却被周允荣截住一只手。
他低头，呼吸带着凉意，洒在她的颈侧，感受到梁锦宜的推拒，周允荣手上的力道反倒更紧了些。
“觉得不好意思就闭上眼，我不介意梁小姐接着扮柔弱。”
梁锦宜此时的确没有力气和他周旋下去，干脆彻底在他怀里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