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目睹过死亡吗?”
我一直目视前方,盯着游戏。“当然。”
“谁?”
“先是我的两个儿子。”我的眼睛有点儿发酸。我很惊讶,珍妮和孩子们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只要一提起他们,我还是会立刻哭出来。以前我可能不愿意在杰森面前袒露情感,但现在完全不介意了。
“那一定很糟糕。”
“那是我一生中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时光,”我说,“还有珍妮去世的时候。但还好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意料之外的死亡只会更糟。我的两个儿子去世时分别是七十二岁和七十四岁,珍妮去世时是九十九岁,他们都度过了漫长而充实的一生。孩子们去世后,我只有珍妮了,只剩我俩相依为命。他们去世不是什么稀奇事,我能活到现在才是真的稀奇。”
我从眼角余光里看到杰森似乎很纠结。“但如果你之前死了……你现在就不会和我一起坐在这里了。”
他很难接受我的想法,我不怪他。如果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消失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完全不同。这对一百岁的我来说都很复杂,更不用说十岁的小孩了。
“多少?”杰森说。
“什么多少?”
“人。你亲眼见证过多少人的死亡?”
“很多,多到掰着手指和脚趾也数不清。我很老,明白吗?比大多数人都老。”
“它是什么感觉?”
“看着某人死去?”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但没有看我的眼睛。一开始,我想尽量说得委婉一些,让他不要太害怕。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在这件事上,还是要诚实一点。
“看着你爱的人离去时的感觉就像他们把你身上的某一部分带走了,就好像他们停止呼吸时,你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一块。”如果未来真的要看着这个男孩离去,我不敢想象我的心会有多痛。我不想让他离开。珍妮和儿子们已经相继离开了我,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了。
“会很难过吗?”他问道,“我是说,看着他们死亡的时候。”
“痛得要命。当然,我说的不是身体上的痛。”
他沉默了很久,手上还继续玩着游戏,但很明显心不在焉。外星人飞船被成功击落时,他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耶,你们自求多福吧。”而通常情况下,他会大声地喊出这句话。
窗外,一家四口挤上一辆小型面包车,启程了。也许是去度假,或者是去探亲,也有可能只是去趟便利店。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过这样正常的生活?为什么杰森不能?一切都如此随机吗?这一点儿都不公平。
“我想筹备我的葬礼,”杰森说,“这样我的葬礼就不会太无聊。”
“别这么说,你不会死的。”
“我很可能会死,你知道的。应该很快就会。”
“你听谁说的?”
他轻轻耸了耸肩:“医生。”
我不知道医生告诉他这件事是对是错。在我看来,他们要做的是让他充满希望,除非是真的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他们只是想让你享受当下的每一刻,以防万一。”
“是吗?那他们简直就是大蠢蛋、大白痴。当你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思去享受生活。”
他怎么能这么称呼医生呢?我真想好好批评他一番,但发现自己狠不下心来。如果我对之前那位医生的肢体语言的解读是正确的,那说明,杰森活下来的可能性或许确实不大,可能真的应该策划一下他的葬礼。但面对如此可爱的一个孩子,所有人都不会放弃希望,都想让他活下来。
蒂甘从浴室走了出来,已经自己扎好了辫子。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莓味。
电视屏幕上,外星人的飞船又回来了。我们两个的角色开始对准它发起进攻,但似乎只是以卵击石。外星人扔下了一枚炸弹,游戏很快就结束了。我突然想起之前杰森第一次教我玩这个游戏的时候说过:就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还是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