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听到窗外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阳光穿过薄薄的窗帘洒进屋内。从窗口吹进来的微风有点儿凉飕飕的,但也无妨,我正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我有点儿蒙,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过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昨晚我们开到了这个公寓,然后蒂甘从门口的地垫底下摸出了房门钥匙。这是一间很不错的大公寓,有两间卧室、一间厨房和一间餐厅,离体育场只有两个街区远。我揉了揉眼睛上的硬痂。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起来,我浑身都疼。死神仿佛嗅到了将死之人的气息。一个躺在床上的老人双眼紧闭,呼吸微弱。死亡前的大部分准备工作似乎已经完成,只需给他最后一击。然后,我就会飘到天堂门前,除非我能一直欺骗死神。每天早上我醒来时,都感觉死神离我更近了些。我必须多活动活动,让我的胳膊、腿、眼皮和脚趾恢复知觉。我每天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不短,而且一天比一天长。
当我终于走出卧室时,看到蒂甘正忙活着鼓捣什么。不管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厨房好像被她变成了一个早餐铺。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多的蓝莓松饼和华夫饼了。看来她对厨房搞突袭是因为这些。不过,这似乎还不是全部。她面前还有四大罐不同口味的酸奶;一碗五颜六色的麦片;六个泡沫塑料杯,咖啡和橙汁各三杯。小熊队真是竭尽全力地提供一切物资。这里就像家一样。
“早上好,麦克布莱德先生。”蒂甘尖细的嗓音在一大早显得有些刺耳,她朝我炫耀着已经穿戴好的帽子和少年棒球队的队服。蒂甘朝我卧室里看了一眼。有一小团不明物体一动不动地待在地上,上面搭着一堆毯子。我刚刚根本没注意到,可能差点儿就被绊倒了。“我们得叫他起床了,”蒂甘说,“男孩子有时真的很懒,是吧?”
我揉了揉脸,环视了一圈卧室:“你昨晚睡哪儿了?”
“就在那边。”蒂甘指着房间里紧挨着床底的那片地板。一条毛茸茸的毯子好像还保持着身体的形状,下面还有一张床单和一个枕头。看来我们昨晚开了一个盛大的睡衣派对。“我就是想离您近一些,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会有点儿害怕。”她说,“您应该尝尝那个华夫饼,可好吃了。我要是现在叫醒杰森的话,应该不会对他心脏不好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就突然传来了电话铃的声音。蒂甘赶紧跑向厨房的桌台,拿起电话,看着和本尼迪克特·卡什曼的那部一模一样。我这时才意识到他之前拿的那个不是玩具。“你有无线电话吗?”我问。
“这是我妈妈的,”她盯着屏幕说,“这是她新买的。我出门之前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我先把电话拿走了,以及回家的时间。但她一定还是很担心。我要接电话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如果她接了电话,她肯定得和她妈妈聊上几句,而黛拉一定会问她现在在哪儿,然后可能马上就会开着车一路杀过来。但如果蒂甘不接,黛拉肯定会胡思乱想的。这个小女孩才十岁,还太小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不响了。看来我们已经做出了决定。“要不我一会儿再打给她吧?”她说,“这样她就不用担心了,咱们也不用担心她会在小杰打出本垒打之前赶到这里打乱我们的计划。”
我俩互相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然后蒂甘长按了一个按钮,电话就关机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说什么,所以走到桌子旁坐下,吃了两口糖浆华夫饼。蒂甘说得没错,华夫饼确实非常美味。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被毯子和枕头掩埋住的抱怨声。
“别管我!我要睡觉!”
“你已经睡了一晚上了,不起床怎么打本垒打啊。不过,如果你能填补自己挥棒动作的漏洞,那就另当别论了。”
杰森飞快地站了起来,头发炸得像朵蒲公英。“现在是早上?我们在芝加哥了?”
“跟我来,”蒂甘说完看向了我,“还有您,麦克布莱德先生。”她带着我们走出厨房,上了一小段楼梯。爬上最后一阶台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阳台,阳台正上方有一个写着“L”[ L:Chicago'L',简称The'L',芝加哥地铁。——译者注
]的牌子。就在这时,一列火车呼啸而过,震得我嘴里的假牙“哗啦哗啦”直响。杰森弯下身体,用手捂着耳朵,好像无法忍受疼痛似的。
“这他……”这阵轰鸣声终于停止时,他开口了。说实话,他能克制住自己的口头禅还是挺让我惊讶的。要是搁在以前,他一定会把这句脏话说完。“你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想把我们的耳膜吹破吗?”
“不是,你真是个暴脾气的小孩。看那里。”
她走到阳台的一角,探出头去。当她向后倾时,她的两条辫子跟着她的动作一起摇摇晃晃的,她好像笑得很开心。我和杰森倚着阳台的围墙,终于明白蒂甘让我们上来看什么。瑞格利球场的灯光笼罩着周围的一切。看台上,嫩绿色的草地上,还有迎风飘动的小旗子,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亮。一切都一模一样。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五岁。又可以击中每小时九十英里的高速球,一棒把它打到左中场,再来一个脚钩滑垒直接进入二垒。
“我迫不及待地要去一击制胜了。”杰森的这句话引得蒂甘咯咯直笑。她当时也在威拉米特老太太的花园里见证了他的球技。
“但你得先填饱肚子。现在快回去吃早餐。”我说。然后我们排成一队走下楼梯,回到厨房吃华夫饼。
杰森这次很听话,大口地往嘴里塞着松饼和华夫饼。看他吃得这么津津有味,我都不忍心训斥他吧唧嘴的坏习惯。而且他不知道该怎么正确使用刀叉,还用睡衣袖子代替餐巾纸。天啊,这孩子!终于,他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接着,他戴上氧气面罩,使劲吸了几下,因为他刚才一直不停地往嘴里塞吃的,都没来得及做深呼吸。几秒钟后,我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这是我打球以来听到过的最响亮的打嗝声。
杰森笑得开心极了,好像这是他最自豪的时刻。但他看到我生气地盯着他时,突然又扭捏地和我道歉:“不好意思。”之后,他的眼睛突然失去了神采,眼神空洞。他把面罩扣在脸上,喘着粗气,但似乎无济于事。他皱起了眉,他自己或许也不清楚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我甚至以为他今天就要这样交待在这里了。
我和蒂甘死死地盯着他。但除了等待,我们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另一列火车又轰隆隆地驶过头顶,似乎与我一片混乱的大脑遥相呼应。但还好,这阵子过去之后,杰森又坐直了,但有点儿蔫蔫的,他没有刚才那么活泼了。空气中还弥漫着华夫饼甜甜的香气。我们四目相对,看着对方。“有一样东西忘在车里了。”他说。
他从柜台上抓起我的车钥匙,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就好像刚才差点儿一命呜呼的根本不是他。我在窗户旁看着他,但他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他解锁,打开后面的门,然后撅着他的小屁股在后座上翻找着什么。他终于从车里出来了,怀里抱着电子游戏机,线耷拉在他的脚边。他一回到屋里,二话没说就开始鼓捣游戏机。我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是怎么知道哪条线接哪儿的?又是怎么知道在电视遥控器上要按些什么按钮?真的很神奇,他成功地启动了游戏,而且很顺畅,就像一辆在路上飞驰的全新的雪佛兰。
我们玩了很久,蒂甘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的每一步操作。杰森现在选择的是对抗模式,看谁能最先建立起自己的“可持续发展的城市”,同时避开外星人的攻击。杰森的手指在手柄上按得飞快,我都看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在我搞明白之前,他已经建好了一座漂亮的城堡,他的角色正在攻击外星人的宇宙飞船。几分钟后,宇宙飞船被摧毁,掉落在了地球上。杰森本来坐在沙发边上,现在高兴得一下子蹦了起来,兴奋得大喊大叫。我要是不知情的话,一定会觉得他的心脏很健康。他把一整块蓝莓松饼塞进嘴里,嘟嘟囔囔地开始说话。
“你越来越上道了,”他说,“我是说,虽然你和大神们比还差了很多,但不是很烂。”
“你明明可以赢得更有风度一些的,”我说,“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要明白,赢要赢得优雅,输也要输得有尊严。”
“哥们儿,你用词简直太太太奇怪了。”
“你应该听麦克布莱德先生的,”蒂甘说,“没人会想和输不起的人一起玩。但如果你赢了之后趾高气扬地耍混,也没人会想和你一起玩。”
“我不是浑蛋。我说了他玩得没那么烂。”
蒂甘无奈地朝他摇摇头。我很高兴能带着这个小女孩一起出来兜风。她非常聪明,而且有灵气。她说:“如果你输了,你应该和对方握手,并说‘打得漂亮’。你甚至可以对他表示祝贺。如果你赢了,你也应该和对方握手并说‘打得漂亮’,并告诉你的对手他打得也很好,只是运气问题。”
杰森似乎在研究我拿着控制器的手。“但如果他打得一点儿都不好呢?我应该撒谎吗?”
“你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儿尊重,”我说,我不想说太刻薄的话,“你要做一个成熟的人。”
杰森似乎以为我要教他大学哲学这么高深的东西。“但我还没成年呢,我才十岁。”
确实,他说得没错。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借口。杰森重新开始游戏,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松饼。“嘿,蒂甘,”他说,“你不需要洗个澡什么的吗?”
蒂甘站在他身旁,双手叉腰问道:“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啊?你是和这哥们儿学的吗?你俩说话简直一模一样。”
蒂甘就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但极其有压迫感。尽管他们年龄相仿,但她比杰森高出了许多,像杰森的大姐似的。因此,从他的体形来看,我还真猜不到他俩竟然同岁。就这样过了几秒钟,杰森好像越来越心虚了,他小声说道:“我能单独和这位老兄谈谈吗?拜托。”
“当然,”蒂甘说。
身后的浴室门一关上,杰森就以一种熟悉的眼神直视着面前的电视机。不知道他接下来会问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