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看杰森的反应，你可能会以为我们要去迪士尼乐园玩。每到一个加油站他都想停下来买零食和纪念品。其实对我来说这倒是个好事，因为我的膀胱也已经一百岁了，时不时就得跑趟厕所。第一站是格伦维尤路，接着，我们绕着哈姆斯森林转了几圈。这儿有一个新建的壳牌加油站，他在这里买了杯某种颜色鲜艳的饮料、一份没有加任何酱料的原味热狗，还有两大块三剑客牌糖果。杰森拿出那几根熟过头的香蕉时，蒂甘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显然非常不喜欢他的夜宵。
在到达老果园路之前，我们又停了一站。但只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因为便利店和洗手间都关门了。我开过州际公路入口时，杰森呛了一口饮料。
“你刚刚错过了开往芝加哥的那个路口。”他说。
我决不会走那条路，上面的车都开得飞快。从我家到瑞格利球场有二十英里，通常只需要开四十来分钟。但前提是，不是我开，而且车里没有孩子。尽管现在是半夜，路上也没有多少车，但像我们现在这种状况，很可能要开一个半小时。
我把车开上了柠檬林大道，然后接着往南开。“麦克布莱德先生，我昨晚在雅虎上搜了您的名字。”蒂甘在后座上说。
“雅虎？”
“是的，”她说，“这是互联网上的一个搜索网站。”
“互联网？”
“哼，”杰森说，“互联网，在线，万维网。”他把最后一块热狗塞进嘴里，紧接着又拆开了一袋糖果，边吃边说：“你可以在上面找到所有的东西。”
“就像百科全书一样吗？”我问。
“像啥？”杰森没听懂。
“对，差不多，”蒂甘回答道，“但它更像是，包含了之前所有版本的百科全书。您可以随意搜索。昨晚我搜到您在大联盟中成绩最好的赛季是在1923年。您以16个本垒打和63个打点数打出了0.289的击球率。”
“是吗？”我知道肯定会有相关的统计数据，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个小女孩昨晚是怎么在她的电脑上找到这些数据的。
街灯的强光开始让我的眼睛有些刺痛，也有点儿发干，因为我一直在瞪着眼睛开车。我把时速降到了十五迈。
我们路过了一个雪佛龙加油站。“喔！加油站，”杰森说，“掉头回去，我要尿尿。”
“又尿？”我嘴上这么说，其实我也又有点儿想去洗手间了。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加油站破破烂烂的，洗手间在最里面。原则上，我应该避免使用这些设施，省得显得我总是跑厕所。杰森想让我给他买另一种佳得乐牌的鲜橙色饮料，再买一件印着“吻我，我是爱尔兰人”之类图案的T恤。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后来，我们很快经过了林肯伍德和北公园。我拿出一张小纸条看了看，上面写着小熊队给我们租的公寓地址。现在我们离它只有大约三英里远，应该很快就要到了，但突然堵车了。
你能相信吗？大半夜的居然会堵车。可能是因为道路施工什么的吧。蒂甘建议我绕路避开它，但这个地方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变化很大，我不想带着孩子们迷路。格雷斯兰公墓在左边，我不能走那条路。我也不想往右边开，因为我知道那和公寓的方向完全相反。我不想开了一路夜车，最后却跑到埃尔姆伍德公园去。
所以我们还是选择在这条路上堵着。偶尔能往前挪几英尺，然后再停上一会儿。大约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杰森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头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糖果，最终还是被困意打败了。
“他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对吧？”蒂甘说话的语气像个大人。
“有时候是。”听到我的回答，她笑了起来。我每次认真讲话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你怎么这么喜欢他？”
她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什么。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我能确定的是，很强烈，甚至是强大。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很厉害，我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可她只是摇摇头，好像想把脑子里的一些想法抛出去。
“我从一出生就认识他了。我只是想帮他，可能就这么简单吧。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什么问题。我也是这样。”
“你为什么这么做，麦克布莱德先生？”她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我懂了，她在逃避。她不回答我的问题，但却把同样的问题抛给我。不过她有权选择不告诉我。“可能就像基顿医生说的那样，因为我想和年轻人待在一起。但如果我当初知道自己会被这孩子搞得一团糟，我宁愿一个人待在家里吃我的男厨牌罐头。”
“不，你不会的。”蒂甘说。
“哦？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开到一名正举着一块“停”的路障牌的工人跟前。他看了我一眼，好像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换条路走，非要在这条路上堵着。我把雪佛兰挂到了停车挡，继续等着车队往前挪。
“显然，”蒂甘说，“他在你眼里就好像是比分3∶1的时候朝你飞来的一个高快球。”
“怎么说？”
“你的眼里只有他，就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其他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是不是觉得很厉害？小女孩竟然能用棒球来做类比。这孩子就和棒球比赛里的三杀[ 三杀：triple play，指守队队员防守无失误而将攻队三名队员连续传杀出局的防守行为。——译者注
]一样罕见，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雪佛兰突然开始咆哮起来。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我的脚不小心踩到了油门上。挂停车挡时，油门就不太好用。我一边忍着哈欠，一边把脚慢慢从油门移开。仪表盘发出的幽光温柔地洒在杰森的脸颊上。
“明天有什么计划？”蒂甘问道。
“下午四点左右去棒球场。白天的话，我们就待在公寓里，低调一点。你说呢？”
我又打了一个哈欠。她摆弄着自己的辫子问道：“还好吗，麦克布莱德先生？”
“当然，”我说，“就是稍微有点儿累了。”我上次熬到晚上九点以后，还是一年半以前。那时，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以泪洗面，根本睡不着。不哭的时候，我会捶椅子、砸桌子。当然，女孩没必要知道这些。
“我们可以接着聊天，”蒂甘说，“我妈妈说，开车开累了的时候，她就会找别人说说话，这样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那好吧，”我附和着，但我想不出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我说：“你妈妈人真的很好。她一定非常爱你。”
“是的，我知道，”蒂甘说，“有的时候，我会因为她而被取笑，但我完全不在乎。”
“有人取笑你？是谁？”我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浅而急促起来，我的血压在上升。但凡我再年轻几岁，我肯定会去找取笑蒂甘和黛拉的人，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或者两顿。
“就是同学而已。我明白他们为什么嘲笑我，因为我妈妈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比如她的头发，还有她每次紧紧拥抱我的样子。也许还有‘SBK’？可能确实有点儿奇怪。”
“人不应该用‘奇怪’来形容自己的母亲。”
“不，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完全不介意，我不觉得她奇怪。她是我妈妈，我爱她，爱她原原本本的样子。别的小孩也许想不通，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一个十岁的女孩看待和理解事物的角度比我还要全面，不知道我是否应该为此而感到羞愧。但我想，如果这个十岁的女孩是蒂甘·罗斯·玛丽·阿瑟顿的话，那我一点儿都不尴尬。
车外的工人把路障标翻了个面，写着“慢”。真是的，就好像我能开快了似的。施工看样子快收尾了，路上也只剩下我们这一辆车了。我们离公寓已经很近了，感觉我下一秒就能进入梦乡。但蒂甘还很兴奋地颠着腿，感觉我的雪佛兰都要容不下她了。这个小女孩和我们一起拼搏、冒险，甚至可能一起犯法。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邻家男孩，为了她的好朋友。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后来，她说话的声音盖过了雪佛兰引擎的嗡嗡声时。
“麦克布莱德先生？”
“嗯？”
“有您真好。”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蒂甘微笑的脸庞。如果有一天，杰森能知道自己在蒂甘心中的重要性，那他一定是个幸运的孩子。我也笑着回应蒂甘，但我的微笑永远都没法像她那样天真美丽。
“有你也很好，孩子，”我说，“有你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