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第二日,徐溥在暖阁里左思右想,想的是什么?自然是昨天在西山的所见所闻。
那王守仁如何霍霍那些读书人不重要,居然带着太子一起挖番薯,着实让徐溥大开眼界。虽然这科学在徐溥看来并不算什么,但事关太子,就是事关社稷,回忆起杨廷和的那番话,徐溥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一旁的刘健则是一边品茶一边翻着折子,他知道昨日徐溥也去了西山,只是两人都不提及此事,刘健也就不准备发表什么言论。
“希贤兄,对那科学怎么看?”
徐溥突然发问,刘健一愣,接着徐徐的道:“有些门道,不过也只是小道尔,时用兄应该也明白,只要朝廷还在用八股取士,只要八股文考得还是程朱理学,那不管是什么学,都不会动摇朝廷的根基。”
徐溥点点头,觉得刘健说的在理,这也是他的想法。
刘健嘴上是说着科学无害,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放任科学这样发展,绝对会动摇天下学子的求学之心,本来刘健站在内阁大臣的立场上,站在儒学的立场上,他都应该出面制止科学,但他此时却替科学打起了挡箭牌。
说到底,刘健从昨天到现在,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于国于民,这程朱理学这圣人之道是否真的是好的。
这并不是说刘健也被王守仁给洗脑了,而是刘健听完王守仁的话后,确实觉得有几分道理,单说这为官之道,似乎圣人之道和程朱理学真的不太适合用来治国安民。
但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刘健也敢否定这一切都是错的,但刘健冥冥之中却觉得,这科学似乎也是一条出路,对于大明来说,多一条出路总是好的,至于以后会怎么样,那谁也说不清楚。
而他只是想让这条出路多走一段,毕竟眼下的大明,已经快走进死胡同了。
而徐溥若是在西山多待片刻,听到王守仁的那些言论,只怕是早就按捺不住去给孝宗告状了,徐溥本就是守旧派,眼下虽然同意了下西洋,看起来徐溥好像变成了改革的人,但实际上却不尽然。
下西洋是为民,而科学则是动摇朝廷根基,徐溥是决计不会妥协的。
徐溥接着道:“不过王守仁带着太子挖番薯,这却是不太好,太子乃是储君,年幼之时正是学习的时候,居然去田里务农,这不是误国吗?”
刘健只是点点头,却不搭话,这种时候自然是少说比多说要好。
“这也不怪王守仁,皇上封李兆为太子少保,这教育太子就是李兆的事情,说起来是这李兆的问题。”
徐溥放下手中的票拟,站起身,朝刘健看了一眼。
“我这就进宫面见皇上,这一次,李兆是做得太过了。”
乾清宫中,孝宗听完徐溥的呈报,顿时龙颜大怒。
本以为让朱厚照跟着李兆学习,是件好事,却是没想到堂堂太子,居然被带着去挖番薯,这不是不学无术吗?
孝宗一拍桌案,怒道:“让太子来见朕,把李兆也传召进宫!”
看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最开心的人是谁,当然是在一旁站着帮腔的杨廷和啊,原本皇上和内阁对太子这件事都不上心,没想到才过了两天,事情居然发生了转变,杨廷和自然是乐见其成。
听说徐溥要进宫参李兆,杨廷和是饭都没吃就急匆匆来面圣,暗道,舟山侯!居然带着太子挖番薯,以后皇上还能让太子跟着你读书,老子跟你姓!
舟山侯府这边,在太监来侯府传旨之前,宫里的黄天灵就派人来传信了,将徐溥面圣告状的事情都告诉了李兆。
一听是因为太子的事情被召见,李兆马上把王守仁叫来,毕竟平日里是王守仁在带着太子学习。
听王守仁说完昨天的事情后,李兆陷入沉思,其实王守仁的做法并不算是错的,甚至在李兆看来是很实际的教学手段,不过让太子挖番薯这件事情,还是有些不靠谱,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太子不懂事,往大了说就是误国。
王守仁见老师愁眉不展,便是说道:“老师,这件事是学生做的,若是皇上要责罚,学生以力承担。”
“老师,内阁首辅出面,这件事就不太容易收场了。”毛澄分析道:“要不然,我们不承认太子昨天在西山,晾他们也拿不出证据。”
李兆摇摇头:“不可,既然徐溥赶去告状,我估摸着徐溥昨日是去了西山,亲眼所见。而且徐溥这次就是冲着我来的,这还是第一次内阁和为师之间闹矛盾,不过这矛盾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来得早了一些。”
王守仁一本正经的道:“我与老师一同进宫,就算不要了这一身功名,学生也不会让老师受拖累。”
看见王守仁这般模样,李兆心里一暖,对于读书人来说功名就等同于性命,换做其他老师和学生,有几个学生愿意为了老师舍弃功名。
“让你教导太子之时,为师说了,随你发挥,这本就是为师的意思,与你何干。”
李兆吩咐几个丫鬟替自己更衣,一边叮嘱道:“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切记不可再弄出是非。就算为师这次被皇上责罚,也不过就被骂几句,大不了损失点银子。”
说罢李兆便离去,王守仁则还是在愧疚中,他知道老师是在维护自己,但他却不愿如此,作为学生不仅没能替老师分忧,还要时时让老师担忧,这已经让王守仁十分难受。
毛澄安慰道:“师弟不必担忧,老师如今在朝堂的地位已经不是初入京城的时候了,就算徐溥出面,也奈何不了老师,而且老师并未责怪你,说明老师认同你的做法,你可不能庸人自扰啊。”
王守仁自然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作为李兆手底下最聪明的学生,王守仁很快就从懊恼中恢复过来。
“师兄,且给我时间,我必让科学门人遍布天下。”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句话,毛澄觉得会发笑,布道天下这种事情,谁能办得到?你以为你是朱夫子吗?
但这句话从王守仁的嘴里说出来,却似乎无比的真实,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等李兆赶进宫,来到乾清宫外,刘瑾从角落里钻出来一把拉住李兆。
李兆正纳闷这家伙要干嘛,只见刘瑾贼兮兮的从怀里拿出两个垫子,巴掌大小,还是用皮革和羊绒制成的,十分软和,而且厚度刚刚好。
“侯爷,皇上正在气头上,太子殿下已经跪在里面了,太子嘱咐奴才给侯爷您也准备一份,不然怕是膝盖都要跪破。”
李兆想要拒绝,不过思虑一番,还是将垫子塞进了膝盖处。
等李兆进入乾清宫,朱厚照已经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了。
李兆仔细看了看,这家伙的膝盖处明显厚实了不少,朱厚照见李兆来了,回头朝李兆眨了眨眼。
又瞥见李兆的膝盖,挑挑眉,暗示道:本太子够义气吧,还给你也准备了一份。
李兆哪里顾得上朱厚照,当即跪下道:“臣李兆参见皇上。”
孝宗冷哼道:“好你个李兆,朕让太子跟着你学习,你居然让太子去挖番薯,你可知罪!”
从孝宗的脸色就看得出来,这次孝宗是真的生气了,在孝宗心里,虽然国事很重,但教育孩子更最重要,只要是关系到太子,孝宗那绝对是认真的。
杨廷和讥讽道:“舟山侯,你可知你这是在误国!”
李兆回头看了看杨廷和:“不知杨大人又教会了太子什么?”
比起怼人,李兆从来没虚过,杨廷和被李兆这么一怼,顿时说不出来话,说实在,他好像也确实没教会朱厚照什么。
“你还敢胡言乱语!”孝宗怒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
“臣不敢,只是臣不知道错在哪里?太子殿下跟着臣学习,在座的大臣都是有目共睹,太子殿下进步神速,臣又如何误国了。”
杨廷和朝徐溥看了一眼,徐溥则是点点头,示意由他随意发挥。
杨廷和慢慢走到李兆跟前,又回身朝孝宗道:“皇上,臣有一句话,想问问太子殿下,你与舟山侯到底学了什么?难道就学会了挖番薯?”
孝宗并不说话,而是将目光移到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则是不急不慢的道:“父皇,番薯乃是关系到我大明千千万万百姓的口粮,儿臣想要了解番薯,是否有错。”
李兆眼睛一亮,可以啊,朱厚照这家伙别看只有三岁,这一手偷换概念玩的溜啊。
其实李兆也想说这句话来扭转局势,但这句话从朱厚照的嘴里说出来的味道却完全不一样,毕竟今天的主角是朱厚照。
被朱厚照这么一问,孝宗也噎住了,咳嗽两声道:“现在说的是你去挖番薯,你不要顾左而言他。”
“父皇常说,农耕乃是国家之根本,儿臣作为储君,去了解农耕也何不可?难道坐在詹事府读书,就能了解民间疾苦吗?”
卧槽,李兆恨不得给朱厚照颁个奖,之前怎么没发现朱厚照居然还是个辩论鬼才。
朱厚照这两句话,就连杨廷和和两位内阁大臣都愣住了。
不仅是因为朱厚照能说出这些话,而且这些话说得居然如此的有道理。
杨廷和见势头不对,马上反驳道:“太子殿下,为君之道不在田野,而是在庙堂,你只有学会圣人之道才能明白何为君王,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明君,且不可听某些人的话,舍大而取小啊。”
朱厚照回头瞥了一眼李兆,李兆则是用手指在地上挖了挖,接着指了指孝宗桌面上的奏折。
嗯?朱厚照眼睛一转,顿时明白了李兆的意思。
“杨詹事,你不是问我学了什么了?”朱厚照微微一笑:“你们看过劝农书吗?”
“劝农书?”
刘健也反应过来,不禁也露出一丝笑意,眼眸深沉的朝李兆看了一眼。
【作者题外话】:其实我是可以做到一天六千字的,但是兄弟们应该看得出来,其实这本书不是爽文,写作的时候需要去参考史实,还需要做出取舍和改变,其实不太容易。再加上每天要上班,每天就只能一章,希望兄弟们包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