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离崇文门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
“舟山侯啊,请留步啊。”
这声音,简直是热情到了极点,连李兆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回头一看,却见寿宁侯两兄弟如沐春风一般追上来,脸上洋溢着极度亲切的笑容,活脱脱像是后世那些要骗你买保险的销售。
李兆朝他们微笑。
两人也朝李兆微笑。
李兆是明白的,自己从他们手上买了西山那块地,本来是一毛不拔的地,如今突然变成了产无烟煤的宝地,以这两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动心。
不过既然是我李某人的东西,就算你是皇帝的小舅子,那也别想从老子手上分走一杯羹!
张鹤龄亲昵的把手搭在李兆的肩头上:“我和那英国公也算年龄相仿,称你一声贤侄不为过吧,我看贤侄清瘦了不少,想来是为了西山煤业太辛苦了,不如去我府上,喝点水...”
李兆皱了皱眉。
张鹤龄马上改口道:“到我府上去喝点粥。”
果然这两兄弟抠门是抠到祖宗坟上去了,简直比他们的姐夫孝宗皇帝还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哪儿请人去喝粥的?况且这家伙开口还是说得去喝水?
瞧对方如此关心自己,李兆摇摇头:“寿宁侯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吃燕窝配鱼翅。”
“燕窝...鱼翅...那个不好吃,粥好啊,喝粥才健康。”张延龄马上开口道,虽然贵为皇后的亲兄弟,可两兄弟这么久以来除了蹭着宫里的宴席吃了几回燕窝,自己却是从来没有买过,那玩意儿太贵了。
张鹤龄话锋一转,说道:“我们兄弟刚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娘娘特意说起了你,夸你是不世之材,我们兄弟也说,贤侄你是个好人啊,晚辈里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贤侄。”
李兆假笑道:“哪里的话,太客气了。”
“贤侄啊,西山那地方真的产煤吗?”张鹤龄眼巴巴的问道。
“对啊,我已经呈报给皇上,这可不能作假。”
李兆光从这家伙的脸上就能看出,张鹤龄巴不得说出:能不能把地还给我们。
张鹤龄说道:“贤侄啊,这挖煤可是要投不少钱,我们也是想帮帮你,你看缺多少钱,跟我们说。”
李兆则是摆摆手:“不必了,虽然开煤需要钱,但小侄我略有薄财,尚且能应付,我就不和两位寒暄了,改日去我府上,我请二位喝燕窝。”
看着李兆远去的背影,两个国舅爷站在寒风中,却感觉内心的冰凉比风霜还要寒冷。
那西山本来是自己的啊!为什么到了李兆手上就突然变成宝地了?不公平啊。
张延龄慢吞吞的道:“哥,他刚才说请我们去他府上和燕窝,要不要去。”
张鹤龄正在气头上,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当即一巴掌挥到张延龄的脸上。
“你他娘就知道吃!”张鹤龄气的直哆嗦。
张延龄委屈的道:“这不是不要钱吗,你说过,不要钱的一定要吃。”
“你之前是不是说,太子在西山煤业有股份?”张鹤龄突然问道。
张延龄揉着脸,憋屈的道:“对啊,我听其他勋贵说的,太子在西山煤业投了十万两呢。”
转念想了想,如果这西山煤业里还有太子殿下的股份,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太子年幼,自己这个当舅舅的出面帮忙太子打理生意,也说得过去,到时候皇上和皇后也不好怪罪自己。
张鹤龄满意的点点头,拉着张延龄就准备去找朱厚照。
可这个时候,朱厚照这小子刚刚从里面走出来,嘟着嘴巴,两只手揣在怀里,身后的刘瑾打着伞,嘴里不住的说着安慰的话语。
这朱厚照丝毫不为所动,明明是自己的买卖,被孝宗一下就抢走了,咱们的太子爷很没有牌面。
瞌睡来了送枕头,看到朱厚照,张鹤龄马上迎上去。
“是谁惹咱们太子爷不高兴了,告诉舅舅,舅舅帮你去出气!”
朱厚照从小就对这两个舅舅没啥好感,翻了个白眼:“我父皇惹我,你们去帮我出气啊。”
“这个...这个...”
张鹤龄只能无语凝噎,是皇上啊?那当我没说过。
张鹤龄接着道:“太子殿下,我听说你跟那李兆一起搞西山煤业,可是真的?”
“西你娘!”
张鹤龄的笑脸顿时石化,什么情况?太子说什么?西你娘?
怎么骂人呢!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朱厚照就更来气了,朝张鹤龄狠狠的看了一眼,转身便走开。
张鹤龄愣了,这是什么情况?自己哪里惹到这个小祖宗了?
刘瑾这才说道:“寿宁侯您不知道啊,原本太子殿下能从西山煤业分到一半的利润,结果刚才皇上把太子殿下的股份都没收了,现在是皇上和舟山侯合作了。”
刘瑾说完便去追朱厚照,留下张氏两兄弟再一次在寒风中呆若木鸡...皇上没收了?
张鹤龄虽然贪财,甚至到了不要脸的地步,但给他是个胆子也不敢去想皇帝姐夫的生意,除非自己活腻了。
“哥,咱们回去吧,我冷得夹不住尿了。”
“回吧,这个月喝粥不加咸菜了,得省一省,不然我总觉得亏。”
“啊?”
且说接下来一段时间,西山倒是热闹起来,大规模的士绅和地主都坐着马车轿子来到西山。
民以食为天,他们有徒弟,土地要种植什么,才能得到最大的收益,是他们最关切的事情。
番薯预备着来年开始在各府各县试种,屯田所的屯田校尉也是枕戈以待,再进行了大量的人员扩招后,老一批的屯田校尉开始教授这些新人如何种植番薯的技巧。
可对于京城周围的大户们而言,他们却不必等各府各县试种之后再进行推广,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因而纷纷来考察,想看这番薯的产量真如传说中那么神奇,真的能吃吗?那叶子能用来做菜吗?
谨慎的大户和士绅,总是带着天生的狡猾,他们更相信眼见为实。
李先明在没有得到李兆指示的情况下,先一步闻到了商机,召集西山的人手在西山村周围建了不少的客栈和茶肆,短时间内还真就盈利不少。
自打孝宗认可李兆教授朱厚照学问之后,这小子就经常往西山跑,以前还藏着掖着的,现在更是明目张胆了,打着读书的名义出宫,朱厚照从未这么理直气壮过。
好歹李兆现在也是孝宗亲封的太子少保,和朱厚照的来往也方便了许多,宫里不管是张皇后还是孝宗对此事都做默许的态度,孝宗只是让牟斌多派点锦衣卫保护太子的安全,平日里朱厚照出宫后都是穿着普通的服侍,尽量不显漏山水。
朱厚照是玩开心,有一个人则是憋屈了,正是专门负责教授朱厚照学问的杨廷和。
从杨廷和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太子,你最大,可他在进宫向孝宗告了几次状后,孝宗非但没有呵斥太子的行为,反而还让他放宽心,说是舟山侯育人有方,你看看别人可是教出了三鼎甲,不会带坏太子,以此把杨廷和打发了。
孝宗是个主张务实的皇帝,太子跟着李兆的变化,那是有目共睹,且不说学识,光是之前对鞑靼的策略就是太子提出来的,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说出那番话,简直是惊为天人。
而让太子发生变化的是谁?不是杨廷和,而是李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儿子跟着李兆多学学,反正都是读补习班,作为家长,孝宗自然是选择效果更好的。
如果不是因为杨廷和的资历和朝廷地位在那里摆着,孝宗甚至都想把他这太子老师的身份给取消了,你看看你教的什么,太子跟着你学,差点都学废了,浪费了自己宝贝儿子的天赋。
这一日,杨廷和在詹事府等着朱厚照来上课,左等右等,过去一个多时辰,连朱厚照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时一个太监才进来说道:“杨大人,太子殿下去舟山侯府学习了,今日不来詹事府。”
杨廷和站起来,一把将手上的论语砸出去。
“李兆欺人太甚!”
杨廷和当即驱车前往暖阁,要亲见内阁首辅大学士。
徐溥最近也是忙起来,几乎是脚不沾地,他不像杨廷和这种清流,只知道读书和搬弄是非,毕竟首辅可不是个吃闲饭的差事。
尤其是来年朝廷要推广番薯的种植,而且重启下西洋的战略也提上日程,这涉及到的人力物力,所需要的粮草,最终还要他来拍板决定。
徐溥本来是想着平稳过渡,当一任安稳的首辅,可如今徐溥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不管是番薯还是下西洋,这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如果有机会,谁不想干点大事,现在机会到脸上了,徐溥自然是燃烧起自己的老年热血。
经过通报后,杨廷和进入值房,而徐溥还在继续着手票拟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杨廷和。
杨廷和只得在一旁乖乖等着,可一等再等,且不说徐溥不搭理他,就连平日里他觉得对自己不错的刘健也装作看不见自己。
杨廷和忍不住了,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又挪了挪自己的位置。
刘健不禁笑了笑,将笔放下:“介夫来了?快坐下说话吧。”
“老夫也是忙得没看见,原来是介夫啊,今日不在詹事府授课,何故来暖房啊。”徐溥见刘健说话,也不好再装看不见,其实他和刘健心里都清楚杨廷和为何会来。
只是李兆教授太子读书这件事,在他们看来于朝廷并不算坏事,虽然杨廷和是憋屈了一些,但杨廷和憋屈,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大难临头了,徐公和刘公还有闲情雅致?”
徐溥微笑道:“老夫可没有闲情,这两京十三省的事情都在等着老夫给他们交待,怎么?有什么大难临头了?”
“太子殿下,如今不思读书,成日不见踪影,徐公,太子乃是储君,事关天下,绝不可忽视啊。”
杨廷和接着道:“詹事府现在形同虚设,尤其是皇上既然任用一个李兆,这...这成什么体统啊!”
徐溥只是淡淡的道:“老夫会注意的。”
而刘健也不说什么,继续干自己的事,太子毕竟还小,就算贪玩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在刘健看来李兆还是有才能,而且刘健也挺欣赏这个年轻人,不然也不会带着病上朝给李兆为蜂窝煤作证。
“下官听说,那李兆在西山开设书院,将科学!怕就怕误了太子啊,徐公不担心?”
科学?
对于科学,徐溥不是第一次听说,毕竟李兆的科学已经搞了小半年,只是在徐溥看来不过是旁门左道,无关痛痒,虽然翰林院对此事一直揪着不放,但李兆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毕竟现在是八股取士,只要八股里考得还是程朱,那么区区一点杂音也翻不起风浪。
沉默了片刻,徐溥才又说道:“好了,老夫知道了。”
说罢便挥挥手,不待杨廷和再说什么,便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