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袁潜这么说，夜无尘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凝重。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袁潜，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这件事，得从粮草说起。去年立冬，韵常郡得了一批战马，是几年前跟兆垨部落打仗的时候，我们赢了，约定好让他们供奉的马匹。直到去年才送完了最后一批，足足两千匹战马，全部留在了韵常郡。”
这件事夜无尘也听说过。
跟兆垨部落打仗，还是先帝在位时的事了。
兆垨部落在韵常郡以北，常年聚居在草原上。
因为前些年败给了北雁，就承诺以供应战马来求和，分了三次才供应完。而最后一批的两千匹战马，就是留在韵常郡。
可这对韵常郡来说，不本该是一件极好的事吗？
夜无尘这么想着，就听袁潜继续说：“按理讲，这件事对我郡而言，乃是天大的喜讯。应明将军当时得到战马都高兴坏了，在这之前别说是战马了，我们军中连普通的马匹都不足一千匹，可我们又地处山川峻岭，行路极为不便。有了这批战马，会带来很多利好。只是……”
袁潜说到这里，夜无尘就猜到，他接下来肯定要说这件事所引起的负面影响了。
他不由猜测：“莫非，是有了战马却缺少粮草？”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袁潜忙附和道：“以前我们没有那么大数额的马匹，也不知道具体需要耗费多少粮草。但真正喂养了，方才得知一匹战马每日要吃掉至少七八人的口粮。”
听他这么说，夜无尘眉头紧锁。
“袁大人，你所说的口粮指的是什么？”
“是粟米。”
夜无尘一怔：“战马和军中将士们所吃的粟米，竟是一样的？难道普通的草料不足以喂养吗？”
“这些马匹品种上等，寻常的草料它们根本就吃不下，而且强行压着吃了，也会使马匹迅速消瘦下去，失去原有的战斗力。应明将军为此十分头疼，多次与下官商议粮草一事，下官为了他还向州府的官员打过汇报，但上头说，如果养不起这些马匹，就要将它们送到其他地方去，但额外批粮草是万万不可能的。”
袁潜说到这里，夜无尘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好不容易得来的战马，应明肯定舍不得将其拱手让人。
可是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来喂养它们，军中还有那么多将士要吃饭，只能想办法补充供给。
夜无尘与这位应将军从前并没有见过面，对其为人同样没有过多的了解。
只是他既然是萧家军的将领，就应该知道，身为一方驻军主将什么才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
战马再怎么重要，也不可能高过了当地的百姓。
按照袁潜的意思，应明若是真的拿了主意，向那些贫困的县城征收粮草税，便是把战马的存在置于百姓之上了，这当真是萧家军会有的作为吗？
袁潜断断续续地把应明生前所拿的主意说了出来，夜无尘目光存疑地看着他：“袁大人，你是此处的地方郡守，向百姓征税自当需要你点头答应。如果应将军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你为何不拦着？”
“下官拦不住呀！”袁潜长吁短叹：“下官当然知道，一旦对这些贫困的县城征税，会让当地的百姓日子过得艰难。但应将军反问下官，若是不这么做，可还有其他的办法留住战马。下官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应将军见下官为难，就打定主意说这件事他会让军中人来办。而征收的粮草，也都会直接被送到驻军之中。”
袁潜一面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夜无尘的脸色，一面支支吾吾地答：“下官见应将军态度坚决，再加上韵常郡与多个异族相隔较近，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当地驻军身负重责，有了战马，也能庇佑一方安宁。下官虽然是郡守，可论起实权来，还当以应将军为先，怎敢否决他的意思？”
袁潜这么说，分明是在告诉夜无尘，这个主意从头至尾都是应明出的。
也是他派了军中人前去征收粮草，最后引起了那些县中百姓的不满，引来如今之祸。
夜无尘又问：“现在叛军的形势如何了？当地驻军是否已经在镇压叛军了？”
袁潜听他这么问，更像是焦头烂额，为此十分忧虑。
“殿下，实不相瞒，如果咱们的驻军真得使出全力来镇压叛军的话，不出两个月，一定能将他们全部制伏的。只是一想到这件事是由应将军破例征税引起的，那些百姓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被逼上绝境，下官就狠不下这个心与他们鱼死网破。别说是下官了，驻军的其他将士们也心生不忍，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以防御为主，大家并没有主动出击。”
袁潜的话到这里又顿了顿，随后恭敬地看向了夜无尘。
“当然了，先前是军中无主，这才会踌躇不定。可殿下如今人在韵常郡，之后该怎么做，自当听从殿下的交代。”
有府衙的婢女端了茶进来侍奉，隔着热茶的水雾，夜无尘抬眸注视着袁潜。
“那袁大人觉得，若是本王想要劝降叛军君，是难还是容易？”
袁潜斟酌着开口：“他们这些人已经是穷途末路，之所以一定要反，无非是心中憋着一股怨气。下官想着，如果朝廷给他们开出足够丰厚的条件，让他们看到诚意，应该能有把握能打动他们。殿下要是真的能顺利招安，也就不用让驻军和百姓到兵刃相见的地步了，下官自然乐意见得！”
从官衙里出来，白礼看着夜无尘的神情，好奇地询问：“殿下，咱们接下来是直接去驻军军营吗？方才属下就觉得，您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可是有些话不方便与那位袁大人说？”
夜无尘沉吟道：“之前我们就已经派人打听过应明的为人，本王虽然与他从不相识，却听说他爱兵如子。一个爱兵如子的人，又怎会轻易对百姓严加课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