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当时明月在
七宝炖五花2021-09-02 22:143,995

  六合晋国建康陈家祖籍颍川,在大南迁中来到建康,是最先一批与本地非人接触合作展开生意的名门世家,百余年来一直控制着晋国几条重要的贸易线路,对晋国各地的空港和转星阵也很有影响力。陈家先祖早早便悟出乱世之中,万事皆有可能,因此摸索出一套层层交错的经营模式,各项生意各个内容皆由不同的人管控,严格执行同一套流程,像是织出来的渔网,陈家本家嫡长则做那只抛网的手,决定家族所有人的力气要往哪个方向使。一旦出现变故,抛网的手换了一只,但大部分的生意还能按照原来的计划与流程运行,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一人倒下全家遭殃的情况。

  这样的经营模式传到陈四娘祖父辈时已经趋近完善,传到父亲手中时已经运转自如,父亲只要把握好方向,站好队,维持好与宫中、世家和非人三方势力关系即可。

  陈四娘的父母伉俪情深,没有生出儿子,便寻了六合的古训拿了五臧的先例,力排众议让陈四娘做了守灶女。陈四娘至今不知道自己六岁时变成守灶女,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陈四娘的手帕交之中,真正的世家贵女其实是庾二娘那样的,她们没有太多机会出门走遍天下,因此见识不广,脑子不够,但又因为出身高贵受人追捧,养成了娇蛮任性,自以为是的毛病。

  诸如见多识广聪明不凡的王神爱、出身庶支懂得审时度势的陈五娘、身旁有高人名师指点的海盐公主,她们都不是最正统的世家贵女,陈四娘自己也不是,所以她更难说清,到底是她们这几个异类更幸福,还是庾二娘那样的人物更快活。

  六岁起,陈四娘便把自己当做了陈四郎,所见所学皆不与寻常人同:

  七岁时她开始学拳脚皮毛,八岁时已经熟读经史,十岁便男装骑马去巡视铺子,十一岁就能说得那些老庄头冷汗涔涔。

  一直到十六岁都是如此,她做得很好,所有人都说,哪怕陈家父再生一个男儿,也不一定比她更强。然后还要再叹一声,她要是男孩多好,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

  有什么可麻烦的啊?

  陈四娘不懂,男儿家学这些难道就更简单?她觉得未必,都是一个爹娘养的,聪明与否,不过是肯不肯用心教罢了。自己家里倾尽全力教她一身本领,她学得比陈家男儿还要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在算盘铺子细账地图里,陈四娘度过了她的童年时代,一晃儿一根总辫子拆了,俏皮伶俐的垂环髻上簪了花,更衬得本就眉目甜美的她更引人喜爱。

  到了十三岁,陈家的守灶女要说亲了。

  自古以来招赘都招不到什么好人家,她所见那些世家公子,要么将她当做了工具,要么将她当做是跳板,最好的也不过是把她当做男人,称兄道弟,好像喊她一声四弟,就能改了她的性别一样。

  陈四娘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她不能同时做女人和族长,难道这两个身份不能相容?难道她不能呵手试梅妆,洗手作羹汤,落手捞金银,抬手擎栋梁?她就不能不当一个郎君,做一个懂生意擅交际的女郎?她就不能全心与人相爱而结婚,做妻子又做陈家的掌家人?这一批宝货能不能从长安城送到建康城,跟她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吗?

  然而不管这个问题是否有答案,时间拉着日子总要往前跑。

  十四岁那一年年初,陈家希望陈四娘迎娶庾家一位嫡支幼子,尽快为陈家生出下一代。陈四娘认识那位幼子,他是庾二娘的堂兄,与她恰好是同年,性子软弱可欺,说话像是蚊子哼哼。

  开什么玩笑,她陈四娘哪怕不是个伟丈夫,也不是垃圾桶!什么烂的臭的都要收!她为什么就不能作为一个姿容甜美,出身高贵的女郎,找一个头脑见识都匹配的好郎君?难道就因为夫君要与她住,孩子要跟她姓,这么一点点连入港延误都算不上的小问题,她便没资格择选这个国家最优秀的男子,只能找个蠢物废物?

  那年女儿节,陈四娘应谢家邀请赴宴赏亭,庾家那位幼子与她相看,见过之后便黏连不清,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跟在她身后,她实在烦得要命,索性使诈将他骗走,自己一个人走到角落里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就在这个开着一丛迎春花的角落里,陈四娘遇见了香雪郎。

  诚然,香雪郎是英俊的,非人的英俊之中有一种人族所没有的妖异圆满,好像妖气渗透在眉眼之中,让哪怕最寻常的三庭五眼都带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但彼时的香雪郎其实不如现在这般优雅醇熟,他还带着一股青涩的焦虑,但那份焦虑却与世家公子不同,是真实的,独立的,是自己在关注着自己的命运,因为挫折与不确定才会出现的。

  陈四娘自诩看人从不出错,她判断出这位非人公子尽管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成熟,尽管举手投足有些落魄,尽管对她露出的笑容有点紧张和茫然,但这位非人公子为人很端正,愿意为他人着想,不会自我为中心。

  因为一见到陈四娘,这位非人青年便从藤萝后走了出来,站在了路上显眼的地方,主动报上家门,这样即便是他们发生对话,在外人看来也更光明正大,不会连累陈四娘的名声。

  陈四娘记住了香雪郎,也记住了他的身份,一个白马山庄刑名堂小小管事。

  此后的一年之中,陈四娘见过香雪郎数次,却听过无数次,这个优雅英俊的非人青年连破几桩大案,有一次还顺手救了马车里的她。

  那时候的陈四娘还笑着问:“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郎君可愿意吗?”

  香雪郎只是笑笑,将她妥当送回家。

  这两年建康城与非人相关的人命案子层出不穷,香雪郎的消息也就源源不断,不管是多小的案子,陈四娘都能背诵下前因后果,只因为办案的人是他。

  屡屡破案已然是珍稀人才,但最可贵的是,香雪郎不会因为过于正直不敢在查案过程中施展手段,也不会因为过于奸滑在面对真相时失去公心。他越来越善于把握一杆天平,将自己磨炼得优雅完熟,最终成为白马山庄最受看重的堂主。

  十五岁那年的女儿节,陈四娘又在老地方见到了香雪郎,两人聊了迎春花和几桩案子,陈四娘知道香雪郎的母亲生前最喜欢迎春花,香雪郎也了解陈四娘为何如此关注发生在丹阳城宝货店的凶案。这次见面落在庾二娘眼中,庾二娘当着许多贵女和非人客人的面质问陈四娘是不是与香雪郎私定终身。

  世家贵女与非人堂主可以私相授受,可以暧昧拉扯,甚至可以变成地下情人,但唯独不可以私定终身。

  宾客们本都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这事儿连个八卦都算不上,谁知道在人群纷纷散去时,陈四娘回答,是的,她倒是想和他私定终身,可惜,她只是单方面的倾慕于他。

  贵女们顿时哀婉,有人出谋划策,甚至起哄说,只要娶了懦弱的庾家郎君,想要什么样的情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庾家不敢说一个不字。

  然而陈四娘回答,既然所爱隔山海,无缘婚嫁,那其余人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连个玩物都算不上,就不耽误庾家郎君了。

  庾二娘气得四处散播陈四娘的谣言坏话,可众人的反应却是,就是女身的男儿家,爱慕个美人实属正常。陈四娘这句坦白的作用,除了劝退与陈四娘定亲的庾家幼子以外,也不过是卷起几场流言蜚语罢了。真正掌握着晋国血脉流通的强者,又怎会惧怕这区区流言呢。

  哪怕是倾慕着香雪郎的自己,也没有办法一直把心神都放在这一场无望的爱慕之中,因为陈家还需要陈四娘,那是陈四娘的责任,也是陈四娘的愿望。

  所以当邢娘子告诉陈四娘,红叶山妖鬼狐妖事出,香雪郎是那么担忧着陈四娘的安危,陈四娘也只是当面拜谢香雪郎,再没谈起其它。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在那个沉默的微笑里,已经写明白了。

  无望又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求而不得,但两情相悦亦不是人生的全部啊。

  陈四娘本来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栽赃陷害,让她被软禁在白马山庄。

  一见白马儿,陈四娘就知道自己是被这位非人魁首利用,引为质子和出气筒。她不甘心就此赴死,可也没办法逃出生天,面对魁首的刁难,她哪怕是个具有能力的生意人,甚至可以许诺白马儿无数金银,但终归非人的世界里,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陈四娘一直等着白马儿开口,谁知道白马儿问她,愿不愿意把自己交给他。

  “金银或性命,君尽可取去,再无其它。”陈四娘回答。

  白马儿或许是因为受辱,或许是因为只是单纯想要杀人灭口罢了,他一声令下,要把陈四娘送出炼制成妖鬼。

  于是香雪郎只能漏出破绽,透了话给邢娘子,让了路给李仙踪。

  结果就是李仙踪救走了她,香雪郎也受了重伤。

  “你,你是狻猊!你快用狻猊的办法重生啊!”陈四娘满手都是香雪郎的血,好像下一秒钟他的血就要流干了。

  “我不能。不是你,就不能,是你,便更不能。”香雪郎笑笑,给出旁人听不懂的回答。

  那时陈四娘望着香雪郎的眼睛,她觉得她懂了,也悟了。

  狻猊要借腹重生,借了旁的女子,他不愿意,借了她,他又不能。

  是的,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将自己的心上人生出来,那是一种怎样败坏伦常的孽缘!

  就像当初她也不愿,既然不能名正言顺地缔结婚约,互许终身,那就让枕边的位置一直空着吧,连情人也不必了。她永远不忍心让他变成见不得光,说不出口的情人,正如他永远不忍心让她变成敌人们的靶子,复仇的对象。

  只是,她还是盼着至少再见一次,一次就够了,就算是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吧,她不要那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那个夜晚奄奄一息的他,是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他。

  所以,陈四娘还是来了,一入梦便发现自己进入了这一场初遇的梦境,变成了梦里年少的自己。

  原来,他也还记得这一次。

  原来在宴席开始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凉亭中的她。

  这梦中声音缥缈,可陈四娘偏偏对香雪郎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清。她听见香雪郎说,他又被家族找到,又要面对白马儿的施压,知道太多,只能一死了之。

  陈四娘不会自作多情,觉得香雪郎也是为了自己,可她扪心自问,真的不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为了她?

  “陈四娘子,我家主子请借一步说话。”

  戚大娘子的声音响起,陈四娘望着那张美艳脸孔,心中揪痛,这一位也与自己一样,人妖殊途,所爱又是那样的云中君子,心怀天下,只是大娘子终究比她幸运,哪怕只有一瞬间,总归是拥有过心上人,触碰过梦中的他。

  现在,此刻,他也在梦中。

  也许这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她一生几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多好,也是一场轮回,自这个地方开始,就从这个地方结束。

  陈四娘缓步走向那个人,站定,嫣然一笑:“香堂主,许久不见,多谢你救我一命,此恩深重,我唯有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香雪郎的嘴角微微一僵,这一次,他没有笑笑不回答,他说:“我不打算离开建康,也不想继续沉睡,至于理由,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讲讲我为什么离开香家,又为什么不想活了。”

继续阅读:第197章 不等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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