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街边火光四起,瞧着正是一座三层酒楼,那楼下售卖小吃风腊的部分已经烧坏了门脸,火苗蹦蹦跳跳,瘟疫一般传染到旁边的几家铺子屋顶。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幻听,明月出觉得那片火光里有鸟的叫声,粗噶难听,时断时续,宛若啼哭。那酒楼的最顶上一层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听得大家心头发痛。
戚思柔一把拽住身旁的路人:“怎么救火的还不来啊!”
天墉城是白国第一大商业中心,按说也该如长安的利人场一样歌舞升平,一样火烛遍地的地方,虽然不至于有朝廷的皇家火师驻守,却也会有些民间坊内的水龙队之类,断然不会任其发展,火势也不会有如此之大,火苗窜的也不应当如此快才是。
那路人也觉得不对:“马上就能到,但这火烧得也太快了点!怎么跟麻雀似地还会跳?!”
“这火并不是人间的灶火。”屠博衍语气不妙,“我也听见了鸟叫。不是人间的火,那是龙威还鸟涎?”
说话间一道水柱冲天,城里的水龙队终于到了,可这一下虽然水势凶猛,宛若蛟龙,却连那火的半分也没浇灭,反观那片跳来跳去的火苗,火势似乎活了一般,扭腰一躲,竟然向着酒楼楼上窜去。蛟龙出水,紧随其后,但水落在火上,却好像火上浇油,除了激发得那火势更加凶猛,竟然没有全没半分用处!
一声更加凄厉的哀嚎自酒楼楼上响起,明月出忽觉自己脚下一拧,失去了驾驶权,被屠博衍带着来到了那酒楼的顶楼。
一入顶楼房间两人一身就见那火势已经蔓延到窗口,屠博衍一把抓起傻傻躲在床上的女客丢出门去。那女客嗷呜一声带出被子里一个少年,两人未着寸缕被推出房间,杀猪似地大哭大叫。
可屠博衍的目的却不是救人,而是在找什么东西。
果然哔哔一声,一道火光从床底下钻出滚在地上,瞬间地面如红莲盛开,烧得屠博衍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桌子上,好悬没有被火苗燎到。
落在地上的是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雏鸟,一身火绒羽毛,连眼睛还未睁开,哔哔叫着,似乎在呼唤母鸟。
明月出头皮发紧,这是啥玩意?长得跟愤怒的小鸟似的,诶?好像还没有脚?
这只鸟儿浑身炸毛,火球似地在地上蹦蹦跳跳,所到之处火花四溅,火苗窜动,每一朵火苗都与这鸟生得很像,团团小小,蹦蹦跳跳,好像天生带着这股火气,脾气格外不好,连眼珠子都是通红的三角形,当初刚生下来的四喜都没有它的表情傲娇。
“这火果然不是出自人间炊烟灶,而是赤国国鸟毕方鸟!”屠博衍认出那火苗似愤怒小鸟。
毕方鸟生于烈火,长于烈火,食在烈火,所及之地也必定四处烈火。这一只雏鸟大概是出生没几天还不成气候,因此只是引起了一家酒楼火势,若是母鸟在此,恐怕一把火从这里烧到渡口去也用不了一个晚上。
“关键是这雏鸟不可能单独行动,母鸟哪怕不在附近,雏鸟啼哭也会引来母鸟护崽,若真引来罕临人间的毕方鸟,只怕这天墉城就要大祸降临了!”屠博衍格外紧张。
明月出无语,这都什么事儿啊!已经烧没一个紫英城,可别再来一个天墉城了!她一想起当初在宋国经历的各种火势,就觉得脸都被热气扑着,一股灼痛。
“那怎么办!我也没有火鼠皮啊!”明月出叫道。
这毕方之火又不是人间火,人间的水当然也无法熄灭,屠博衍伸手想要试着去抓那只雏鸟,被那火舌一撩,烫得连屠博衍都差点惨叫出声!
屠博衍咬牙剁地,徒手掀起一条被火烧焦的地板踢到那雏鸟身边,可那只雏鸟大概是太小了,还不会进食,只是蹲在那焦木旁啼哭不止。明月出不知道距离它哭来它亲娘还有多久,她只知道要没有同道中人来想办法,哪怕母鸟在千里之外,亦会觉察赶来,天墉城承受毕方母鸟之怒前,元宝桥这一代会率先被雏鸟烧成灰烬。
对哦,元宝桥附近多住着六合手艺人,实属生活在五臧最底层的一群人,这里为何会无端端出现一只毕方鸟雏鸟?
明月出一瞬间阴谋论,觉得是不是五臧那些所谓的物种主义者想把六合人一口气干掉。
窗外水龙盘桓,水柱冲天,毕竟对付的是雏鸟的火焰,倒也不是全然无用,但雏鸟火苗灵动,跳来跳去总是扑不灭,反而偶尔落入人群,引发一阵惊慌。有人跪在地上祈求上天垂帘,还有人去请求五臧人帮忙。街上已经乱作一团,附近的店家行人都跑出老远,生怕引火烧身,却也莫可奈何。
正想着,一股雾气出现,噗嗤噗嗤喷射到半空。雾气遇见火苗并未变成水,反而变成了一团泡沫,白白软软蓬蓬松松的泡沫裹住火苗,那些火苗便无力挣扎跳跃,一个一个熄灭,把泡沫染成一团团灰黑落在地上,变成鞋印子泥脚丫子之类的污渍。
“是镜醒者协会的人!果然是镜醒者有办法!”路人们欢呼起来。
与此同时明月出也眼尖地看见了床底下露出一个小小的尖角,屠博衍一拽,正好拽住一块儿火鼠皮包袱,两人一身举起那块儿火鼠皮包袱将那雏鸟一裹,雏鸟顿时没了声音,只是动了几下便老实了。
屠博衍偷偷掀起一角,发现雏鸟在火鼠皮里筋疲力尽地睡着,满地火苗失去了雏鸟这个源头,被屠博衍拿木板子扫飞,自有外面的灭火泡沫去料理。
“现在怎么办?”明月出问。
屠博衍略一沉吟:“谁灭的火就把雏鸟交给谁吧,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处理。”
明月出想了一下应了:“切记在众人面前交付,算了,我来吧。”
两人抱着火鼠皮包裹跳下酒楼,果然看见水龙队手里拿了新装备,正在往火焰上喷雾喷泡泡。
一个穿着长袍,胸口绣着一面古镜的人上前询问:“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刚才去救人了。”
明月出看了看这个镜醒者协会的人,也没看出来他怎么就是镜醒者,只能回答:“我无妨,当时我听闻屋内有人求救,一时情急便冲上去了,正好发现这个。这是火鼠皮包袱,里面裹着一只毕方鸟的雏鸟,也不知道怎么包袱皮儿散开,雏鸟哭闹起来就起火了。你千万小心,这是毕方鸟的雏鸟啊!”
那镜醒者协会的人点头接过包袱:“你放心,我会将这个小鸟儿交给协会。多谢你仗义相助,你去处理一下吧。”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脸。
明月出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番作为之后,燎了头发黑了脸,恐怕模样还挺狼狈的。她在屠博衍开口道歉之前阻止了他开口,笑呵呵地安慰他:“这样好,虽然看着花猫似地,但是安全啊。我要是全须全尾出来,人家该觉得我多厉害了。现在看我这副狼狈样,一定会觉得我只是会武功罢了,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屠博衍哑然无语。
明月出办完了事儿,接过七楼主递过来的帕子,要了点儿水洗了洗,就跟着姑娘们一起回家了。
晚上明月出洗漱完毕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拉伸一边与屠博衍聊天:“这么说前几天我感觉龚七郎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气息,其实不是他作为飞头蛮有什么体味,而是他抓火鼠的时候沾了火鼠的味道。”
“如此说来那一场山火,或许是毕方鸟藏在其中。”屠博衍推测,“毕方鸟通常生活在赤国的焦土城,有划定的繁育基地,嗯,自然保护区,按说不应当随便出现在郊外的山头。你见过北京郊外出现大熊猫的吗?”
屠博衍这个比喻过分贴切,明月出简直都没想反驳。
“倒是那个镜醒者协会挺有意思的,还能研究出来灭火的泡沫,不过我不想暴露。”明月出叮嘱屠博衍,“你也注意,遇见他们一定要装斯文,咬文嚼字,说话文绉绉一些。”
屠博衍只回复了她一个呵。
明月出一拍脑门,嗐,屠博衍本来也就文绉绉。
“这话你去叮嘱那位王皇后吧。”屠博衍说道。
明月出一想就觉得头疼,王皇后这个性格说不定觉得镜醒者协会挺有意思,自己屁颠屁颠过去了。
“我发现五臧人和六合人最大的区别了,他们听见毕方鸟啥的,一点也不吃惊。”明月出感慨。
“你听见大熊猫三个字,会吃惊吗?”屠博衍没好气地问。
“诶,也对。就算是毕方鸟是珍稀动物,也不是没听过。我就是说啊五臧人见多识广程度比六合人高,看来得亏我是在六合醒来的,要不然真的来了五臧,我又不是理科生能研究灭火泡沫,那真的是百无一用,只有嫁人一条路。”明月出一拍大腿,一副劫后余生的语气。
“你不想嫁人?”屠博衍道,“也是,你一开始便说,宁可在厨房帮忙洗盘子,也不要嫁人。”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为了嫁人而嫁人,若是为了吃一口饭嫁人,那我的确不乐意。”明月出连忙打起精神努力回答这个送命题,“但若是遇见心仪之人,水到渠成,那必定要嫁的!洞房花烛夜,那可是人生四喜之一!怎么样,老铁,要不要今晚就试一试?反正我除了嫁给你,也不可能嫁给别人了。”
“别胡闹!”屠博衍立刻败北,换了话题,“你听外面。”
“怎么回事?好像是有人挨家挨户敲门,干嘛啊?”明月出起身把耳朵往外送,果然是有一队带着兵器的人叮叮当当进了昭阳巷,敲门问话,似乎问的是毕方鸟和这场火。
“那我作为目击了鸟的人,肯定也会被问。”明月出立刻跳下床开始穿衣服,果然还没等她把裙子套上,戚思柔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月牙儿,阿爱,阿七,好像有官家问话,你们换一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