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孔雀坊四下漆黑,只有更夫偶尔提着灯烛走过,带来一丈亮光。
没有人发现孔雀坊内还有一个宅子一间屋子灯火通明,那自然是李仙踪的功劳,袁天师门下第一门生,画个法阵护着自家宅院若还能出问题,岂不是要笑死世人?
然而李仙踪能够护着孔雀坊戚家,却对尸身魇这样的上古邪术没什么办法。这些邪术按说已经绝迹,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把它挖了出来,又是什么人把它改造成了炼制妖鬼的法阵。
李仙踪回屋去理清思路,外间也就只有戚思柔、明月出、邢岫烟和陈四娘四个女儿家,望着一动不动的香雪郎,面面相觑。
陈四娘收回视线,咳了几声:“几位姐妹,怜我愚钝,为我解释一二吧。”
戚思柔娥眉一竖:“在座也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就怎么想怎么说吧。我先数艘或我知道的。四娘子,对白马山庄来说,你不过是个寻常女郎,便是有些权势,在非人魁首眼里,也不算什么。因此你虽然出身名门,在狱中也没少受到严刑拷打,但你这一身只是皮外伤,并未有任何法术咒语,或者遭受任何欺辱,这里面必定是有人为你周旋,你知道吗?”
陈四娘一怔:“以我看来,是因为陈家与白马山庄的生意……”
“嗯,这也是有可能的,但你想想,如果之前是因为生意,后来既然白马儿都下决心灭口,便是全无顾忌了对吧。既然要灭口,把你弄死在牢狱里最方便,还能说是你自己没熬住,回头陈家难道还找不出另一个人做生意?还真的敢与非人土皇帝翻脸不成?”
陈四娘被问得无语,的确,陈家没了她,也不会就此倒塌,甚至于还会有不少人因为她死了而弹冠相庆。
“拉你们这一波人去红叶山,大概就是去炼妖的,人都死了,尸首也废物利用一下。”戚思柔继续说,“但是这种事情办起来应该十分机密,要不然这些年早就暴露了,毕竟王谢世家和十二楼也不是吃素的。”
“白马山庄竟与炼妖邪术有关吗?!那么姑获女妖——”陈四娘猛地抬头。
“这个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也有可能是看中红叶山风水好,藏尸体好打发呢。”戚思柔摆手,“我们也只是说自己的想法,信什么不信什么,你自己听去。不过你爱慕他这么久,应该知道他的本事,他负责这事,要是他不想,这消息能漏出来?这路线能漏出来?”
陈四娘一震。
“的确,我当时也觉得如此巧合,心存狐疑。”邢岫烟点头,“若是交给我办,不会出这种岔子。”
戚思柔摊手:“而且他还亲自下场了。”
“该不会是他故意露出破绽,做出不敌的样子?好方便你们劫法场?”明月出插嘴。
戚思柔点头:“但是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中了那个什么死人咒,又或者他知道,顺水推舟,不想活了。总之他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但是他卖了破绽让我们救了人,这是摆在眼前的。”
“他曾私下托十二楼调查,当时虽然是我的私事,但他格外忧心,那时我以为是他多少对我有些在意,但他认为这些事情惨无人道,十分厌恶,这是真的。”陈四娘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四娘子,我们曾说过,或许香堂主如此尽力暗查,是想要找到幕后真凶。”邢岫烟道。
陈四娘点点头:“当时我们说,不管是为了找到真凶,还是以此居功往上爬,总归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因此我们默许他搭着我们的生意线路调查。”
“所以今天不管是他为了查出真相,还是为了救你,总归是救了你。”明月出把热水放在四娘子手里,“而且回不去了。”
“我亦回不去了。”陈四娘低头道。
明月出叹气,的确,如果白马山庄要陈四娘死,但她没有死,还能好端端回了陈家继续掌舵,只怕陈家也要跟着完犊子。
想到这里,明月出回头看了看戚思柔。
戚思柔翻白眼:“都有一个强十娘和她那个命硬的孩子,我还差你们两个大姑娘和一个僵尸吗!明天老娘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明月出忍俊不禁:“柔姐,你走了,除非不带李天人,不然还不是这个命。”
戚思柔恶狠狠剜了明月出一眼:“老娘当初不认识他!不也捡了好几个拖油瓶!”
要不是场合不对,明月出简直要笑出声来。
陈四娘也没废话,提起裙子便向戚思柔行了个大礼,动作之快,戚思柔都没拦住。
“你跪什么跪,都是权宜之计,你们俩也不可能在我这小小酒楼打工。”戚思柔吃软不吃硬,“不过有什么事情,还是我们商量着来。你虽然能耐,但也是人族,活了十几年,不如我们,我们家这些老妖精道行深。”
“大恩不言谢。”陈四娘虽然被拉了起来,态度依旧坚决,“而且只要平息一些,我还有一条后路。大娘子若不嫌弃,到时可与我一同。”
后路什么的,戚思柔最有兴趣。
陈四娘也不隐瞒:“早些年我与那些老人精斗法,数次想过,一旦我失败,他们必定不会容我的,所以我在宋国鬼城做了布置。”
“鬼洛阳?!”戚思柔倒吸一口冷气,“你是人族,去鬼洛阳?!”
“诶,鬼洛阳如今主事城主是人族,只要银钱足够,营生合规,并不难混。”陈四娘解释,“那等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倒是比建康这样凭血脉家世过活的,要清爽多了。”
这消息别说戚思柔,屠博衍也是不知道的,倒是明月出想得通:“哎呀,都是外国事,你们平时不到处走走,消息滞后也很正常。”不亲自去一趟,道听途说,怎么能知道米兰大教堂有多臭?
想起米兰大教堂墙根下那些屎尿,明月出顿时觉得六合的卫生状况还是不错的。
“你可别想了。”屠博衍没收敛,自然也跟着感觉到了那种回忆,立刻嫌恶起来。
明月出嘿嘿笑着,留下戚思柔与陈四娘去商量,自己跑到厨房里端了那锅粥出来,先盛了一点儿咂摸了一下滋味:“好像差不多。这个十一郎,每回都能把我说的菜谱做出来,这方面的天赋比大郎都厉害。”
“这粥方子又不难,再者也不是无迹可寻。豆浆煮山药、百合本也常有,你不过是加了两把米。”屠博衍不服,这种叫做美龄粥的甜品在明月出的时代,也是豪门贵妇爱用的养生佳品,豪门贵妇有家庭医生保养着,家庭医生的方子必定也是流传下来的,否则又怎敢轻易用在豪门贵妇身上?奈何明月出就是见识这一点来得快,全不用想,张口就是一道菜。在吃吃喝喝这方面,屠博衍就是饱览群书,也不如她这个真的吃遍四海的人见多识广。
而且她还给这玩意起了个吉利名字,叫做白玉山河粥,可不是白色的浆水,山药百合加了两种米粮做得么!
最近事多,从戚思柔到明月出自己,晚上都会熬夜,用这粥做夜宵,养生没负担,喝起来甜津津热乎乎,滋味也好,连李仙踪都喜欢,自然是好。
今晚本来熬粥是怕戚思柔等太久,又预备着李仙踪他们回来没什么吃的,多熬了一锅,没想到晚上出现这种秉烛夜谈的局面,两锅粥还未必够。
“我没关系,之前的枣粉不是做得了,拿来冲了茶砖,加些羊乳就好了。”明月出忙活着,明显心情不错。
“你以为一个回不去白马山庄,一个回不去陈家,就可以两情相悦了?”屠博衍问。
“也没那么乐观,而且他们俩到底是不是清白无辜,李天人还没给消息。”明月出擦着灶台,“要说是李天人把这两人放在眼皮下面,冒险观察,也说得通。我就是高兴现在柔姐和李天人不那么拧巴了。”明月出把粥盛到碗里,摆上托盘,“这就像豆浆和糯米,看着不搭界,其实放在一起味道也好。我拿这粥说道了好几次了,我想柔姐应该也多少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也白搭,乘黄对欢愉的心结,不是随便几句劝就能解开的。”屠博衍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戚思柔对这等事情是天生有一种排斥心理的,她不愿意有儿女情长,何尝不是因为她不愿意接受这种事——也许对别的族众来说这是有乐趣的事情,但想想乘黄一族的遭遇,她的心理也就可以揣摩了。
“这我也懂,但之前死挡着,那也是一种折磨。不如现在这样,顺其自然的好。感情里发生什么事情都正常,哪里能用常理揣测呢。说不定顺其自然,他们俩就好上了,爱上这种事情了,又或者顺其自然,就无疾而终了。”明月出想得开。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屠博衍看着她这么兴兴头头的,心里就不舒服,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明白,还未别人高兴!
“因为顺其自然,不违背本心,不受心理折磨呀!”明月出笑道。
好么!她倒是不知道自己正饱受折磨呢!他也想顺其自然行不行!让他也顺其自然好不好!还有心思管别人的破事儿!要是他顺其自然把心事说出来,看她怎么处!还顺其自然呢!顺你大爷个头!
屠大神自然不知道,这等心思就叫做吃醋,他只是觉得自己作为明月出脑洞里的守护者,有必要警醒一下这个二百五:当初帮忙救陈四娘,那个邢岫烟可是答应拿出鬼神盛宴的图谱,这份图谱对于戚思柔与明月出才是最重要的。
“哎呀,我也知道鬼神盛宴很重要,但我不是高兴这个。”明月出解释。
屠博衍就更来气了:“我也不是看重这个!”
我当然知道你两袖清风玉树临风清白高冷傲娇作风——”明月出端着粥往回走,可一番俏皮话没说完,一股邪佞死气便从头顶掠过,她抬起头,果然胧月乌云之中,一只栩鸟的影子划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