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屠博衍领着路找的那个地方不是云来居,而是一座出自汴京,全六合连锁的酒楼,名叫十二楼。明月出以为屠博衍年久失修记错地方,进去一问,店里殷勤的伙计小跑着给两人指路:“多早前就换了地方了。我们东家接这楼的时候就没有云来居了。不过那边一旮旯,就那个酒家后面,有个小铺子叫云来居,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明月出顺着路七拐八拐找到一个阴暗角落,果然有个平房挂了云来居的牌匾,门脸破旧可怜,除了那块牌匾看着朴拙厚重应该值点儿钱以外,连旗番都满是蛀洞。门口更没有什么接引的撩高的,只有个童子在玩羊拐。明月出进去一问才知道,这个地方不仅不供吃食,就连住的客人也都是穷酸学子和落拓旅人,连地面都没有浇油,一踩一脚灰土。要不是屠博衍从不说谎,她简直不敢相信屠博衍会把重要的身份证明寄存在这么一个危房里。
“大神,您素来洁癖,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与兄妹来此时,它并非如此,而是崇仁坊数一数二的名店。我们不在了,它的荣光也就散了。”
明月出不忍再多说,一个急转弯换了话题:“万一客栈的人不知道你的暗号怎么办?”
屠博衍倒是毫不担心:“这里东家是非人,我救她一命,她自然不忘。”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屁颠屁颠跑出来,可还没等他开口,就有一管柔婉女音含情含愁含嗔含怨地轻呼:“恩公在哪里?”
明月出全身寒毛顿时根根倒竖!
苍天大海啊!哪里来的妖精这么绿茶?!
绿茶很绿,一身水碧色襦裙,看着洗得有点旧,但这么点儿旧让这位绿茶显得更加薄背细腰,惹人怜爱。
“奴便是云来居的东家,小娘子是何人?来住店且去找掌柜,店里不卖吃食。”绿茶一见明月出,顿时意兴阑珊,还呵斥了那瘦骨伶仃的掌柜一句。
明月出只得又复述了一遍屠博衍的暗号,又把那件寄存之物仔细描述了一遍。她本来就是会看脸色的人,走南闯北也工作这么些年,虽然一肚子疑惑,但脸上四平八稳,嘴里煞有介事,让把那绿茶唬得一愣一愣的,走到明月出身边拉起明月出的手急切地问:“阿妹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这绿茶水蛇腰妩媚漂亮,手也是柔若无骨,白皙嫩滑,只可惜一触手冰凉潮湿,让明月出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更可怖者,一股刺痛没来由地顺着明月出的手攀上了肩头后颈,好像有种无形的魔力控制住了明月出的要害,让她压力倍增。要不是明月出仗着脑洞里的屠大神,只怕这会儿就要吓得溜之大吉了。
如此说来,这位绿茶还不仅仅是个绿茶,还是加了毒药的绿茶。
明月出盯着绿茶的眼睛,输人不输阵,凭着这么点儿刺痛就让她服?当她没死过怎么地?!
绿茶满脸温柔,一副好姐妹的贴心样:“阿妹为何如此看我?”
又一股钻心之痛传来,明月出立刻端出一副同样温柔体贴的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绿茶,心里却连连呼唤屠博衍:“大神大神!妈啊大神我觉得这个绿茶不是人!不是人!”
“本就是妖,自然不是人,只是她一心想要变成人,所以锁了自己的妖气混居此地。”屠博衍回答。
“你不早说!你是打算给我一个惊喜吗!我谢谢你啊!”明月出在脑海里咆哮。于是情状就变成两个风格各异的美少女执手相望,脸上的微笑都散发着温柔体贴之光,偏偏两人谁也不开口。
幸好最终还是绿茶没有撑过明月出的目光,颇为委屈地道了一句:“阿妹话不尽实,好令人心伤。”说着,把明月出引到了一间布置清雅的屋子上了茶,再回头已经面色阴沉:“这下阿妹可以说实话了吧!”
明月出仗着屠博衍在,有恃无恐:“说什么?说你是蛇精?”
云来居这位女东家的确不是人,屠博衍说她是个蛇精。
许多年前屠博衍和他的兄弟妹们偷偷到六合游玩,正好撞见这个蛇精练功走火入魔,随手就把她给救了。功力尽散的蛇精没了谋生的本领,于是屠博衍他们就给了她银两,让她做个小生意养活自己。蛇精无以为报,想着她自己虽然武功废了,但好歹命长不死,便决定开一家客栈,保管屠博衍等人在六合的假身份文件等零碎物品,方便恩人以后来六合组队游玩,以后还能时不时见到恩人。
明月出把这段内情一说,绿茶倒是无法再怀疑这小道姑是个骗子,只是明月出也没有想到绿茶表情又是一变,哀伤中带着几分倔强,又开始追忆往事:
“……恩公不仅帮青茗打点了这份营生,还教导青茗良多,手把手教青茗如何行气固本。”
“青茗能苟活至今没有再走火入魔,还能自闭妖气与人混居,安享生活,全靠恩公不吝与青茗同修功法。”
“自那日起,青茗便发誓,青茗这一生只忠于恩公一人!”
明月出简直忍不住想问问这位蛇精是不是病糊涂了,明明在屠博衍的叙述中是他们家里好几个人一起出手相助的,和蛇精直接对话的是那个妹妹,给钱的也是那个妹妹,怎么蛇精就非盯上了屠博衍一人?口味挺独特啊!明月出记得屠博衍自己说过他是他们家长得最普通的人!
谁知道名字也很绿茶的蛇精青茗话很密,根本找不到任何缝隙打断她,说完了当初相遇的过往,她还要再表达一下感情:“恩公于青茗有再造之恩,若非他怜惜,如今青茗已是一抔黄土。因此哪怕生意如今难以为继,青茗也绝不会放弃的!”蛇精姿态凄美,语气虔诚,话锋一转,再换了一副端肃表情,双眸含泪盯着明月出,“只不知仙客与恩公是何缘分,能得知恩公与青茗的暗语?”
明月出乐了,这语气这姿态,哪里是白蛇报恩?这分明是正室逼供小三儿,你怎么认识我的男人?!
“你就说你是我妹妹的闺中密友,反正我们也只需我妹妹那一份。”屠博衍建议。
“同修功法是啥玩意?”明月出好奇。
“我也不知,大概是指她走火入魔,我教了她清心静气决,免得她哪天又岔气死了。”屠博衍回答。
“那为啥是手把手教的?”明月出忍不住又问。
“她脑子笨记不住,我让我妹写给她。给她的时候也是我妹给的,但这口诀的确是我自创。你不是也体会过。”屠博衍莫名觉得明月出的语气不对,连忙多解释了几句。
想起那股鸳鸯奶茶的温热,明月出哼哼两声,拈了一块儿酥皮点心,对那青茗甜甜一笑:“我是他师姐呀!”说罢又拍拍自己的手背,“你下次可不要乱用法术,不然不小心被反噬了很麻烦。”
青茗垂头:“青茗不知是恩公同门……”
明月出莫名搓火,连忙打住话头:“总之你将我师妹那份给我即可,我办事要用,拿了就走,也不劳烦你。”
青茗一愣,表情语气马上又凄美起来,哀哀地问:“恩公如今可好?青茗已有八千六百四十七天不曾见过恩公了。”
“我与我弟弟妹妹上次来恰是花朝节,至今应有四千八百二十四天。”屠博衍很认真地算了一下。
明月出差点没憋住笑,这蛇精不愧叫青茗,真一好一杯绿茶,要不是屠博衍是个钢铁直男学霸,只怕这会儿已经开始怜香惜玉了吧。可惜啊可惜,想要撼动屠大神的心,与其当绿茶,不如当绝世孤本。大神不懂爱,他只想学习!
不过刚才心里头有点莫名酸溜溜怎么回事?明月出想起刚才青茗吹过的彩虹屁,小蛇精都见过屠博衍的样子,自己却连个影像脑补都没得。
“屠大神,你真的是不够意思!到底咱俩交情深不深?!”明月出生气。
“不过皮囊,何必如此在意。”屠博衍觉得明月出这股气来得莫名其妙。
“又来了又来了!能不能换一句!”明月出更来火了,她索性借着这股火板起脸孔,瞪起蛇精青茗来。
在她那双历经生死的眼皮底下,蛇精青茗连两个来回都没抗住,片刻功夫就取回了那份公验,小心翼翼地藏着心中怨愤,将公验交了出去。
解决了身份问题,就要解决食宿了。明月出大摇大摆地离开云来居,找了个人问了路,快活地朝着西市的方向撒欢儿而去。
蛇精青茗也吓了一跳,一把刀带着一股子腥味儿抵在她的脖子上,持刀人满怀恶意地在她的皮肉间蹭了蹭刀刃:“说,刚才来的是什么人?”
青茗脖子一挺:“我宁死也不会说出恩公的消息!”
持刀人呸了一口:“谁管你什么恩公不恩公的,爷爷问你的是刚才那个小道姑是什么人!”
青茗按下一抹窃喜,忙不迭回答:“她自称是我家恩公的师姐!是来拿一份假公验的!只不过我没拆看过那份公验不知内情,我只知道那个假身份好像是什么公主!哦对!中山国明月公主!”
那持刀人一脸嫌弃:“问你男人你不答,问你女人你答得这么快。嫉妒心这么强,想借刀杀人?啧啧,恶心!”
青茗泪眼朦胧地看着持刀人,蠕动着嘴唇,委屈至极。
持刀人毫不怜香惜玉,反而把刀刃推了一分:“收起你这副熊样!你这种货色我见得多了,两刀下来,划破点儿皮就吓尿了,最是心黑无趣没品!”
青茗刷地一下白了脸,眼泪瞬间顺着鼻子吸了回去。
持刀人端详着青茗,那模样不像是人类看蛇精,倒像是毒舌看青蛙。
青茗脸色越来越白,持刀人的眼神却越来越幽暗,半晌功夫青茗汗如出浆,持刀人这才放过摇摇欲坠的青茗,嘿嘿一笑:“告诉你件好事!爷爷没有什么杀男不杀女的臭毛病,若要再有人来问你那个小道姑的行踪,你若胆敢透露半个字,爷爷就帮你再蜕一次皮!”
青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身下一股黄汤洇开来。
持刀人纵声大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