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八阿哥允禩闻风几次遣人来探,终是一无所获。
由于证据不足,才没敢在康熙面前捅出,怕火上浇油,担当“兄弟相残”的罪名。
雍正继位后,全力以赴地处理宫闱内兄弟间的事务,对于东南会党一事只得暂缓荒疏了,但绝没有放手不问。
一日他在整理先皇遗留下的档案文书时,偶于一秘匣中发现了一件诏旨。
此诏乃是康熙三十八年南巡驾幸江宁明孝陵,谒拜明孝陵后所书的,不知是何原因当时没有发下。
诏文大意是说,明太祖崛起布衣,统一方夏,经文纬武,汉唐宋诸君之所未能及,其后嗣亦未有如前代荒**虐亡国之迹,故欲大廓成例,著访其支派一人量授官职,以奉春秋阵荐。
揣其意,时隔数十年不得尽知。
但雍正一得此诏,真真是喜出望外,自然想到了还幽禁在雍和宫中的朱琏,当夜便移驾雍和宫,于秘室中将此诏与他看了,诱之以利!
说只要朱琏答应为颠覆东南反清会党出一把力,他便可凭此诏委朱琏以重职,土地金银自不必说,那朱琏闻之慨然应允,这才暗中出了京城来到金陵。
船一靠岸,徐庄主作为主东盛邀众人上岛向西。李卫叫过李奇来附耳低语了些什么,那李奇便离开众人独自走了。
湖岛迤西乃是一望平堤,垂柳拱荫,百花吐妍。
柳荫下,花丛中早有人将那绒毡铺在地上设好了酒筵。
众人过去依次席坐,那马世固然因为李卫一下船便撤回了美妓,心中有些郁闷,但一顾四周风景清雅,又闻到醇香的酒味,兴致顿时也提了起来。
李卫只顾不断地给那沉默无语的朱琏劝酒。而徐庄主对此湖光山色十分陶然,不禁击壶吟起诗来:繁华春尽水东流,销蚀江山百年愁,依稀一湖凝旧碧,功过孰与论千秋。
此诗倒也壮怀激烈,只是未免伤感,李卫固然不尽喜文墨,但闻听此诗也很对口味,不禁怔然沉思。那朱琏一腔心事恰恰又被勾起闷头狠狠喝了好几杯。
马桌台乃是仕途出身,操觚染翰也自通晓。
由此引动了作诗雅兴,忙咐人备纸墨,大喝一碗后,便捉管冥思,搜肠刮肚地寻觅着灵感。
这时水边柳下忽然有人怪声怪气地哼吟起来:“二三四五,六七八十,寒时少依,渴时无酒。”
声音醇厚震耳,宛似就在耳畔吟唱。
众人闻之一惊,循声望去,见那柳荫下醉醺醺地钻出一人来,披发乱髯,鹑衣百结,手里捏定一个酒葫芦,原来是个喝醉了的老乞丐。
那老乞踉踉跄跄走到众人之旁五步远的地方,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只肘子来,就着酒,喉中咯咯地又饮又咽,每吃一口饮一口,必然还要将些唐诗宋词颠三倒四地上念几句。
这边众人见了皆暗暗惊奇,唯有那马臬台经此一搅,竟文思荡然,许久下不得一笔,一时焦躁起来:“你这老乞,只顾在那胡言乱语些什么,搅了大爷的清兴。”
骂着,手中的笔一甩径向老乞太阳穴飞去。
众人皆是一惊,须知马臬台甩笔用的乃是飞镖手法,那笔破空疾劲,定然洞穿老乞。
连那马臬台笔一出手,也不由懊悔起来,无端杀死一个醉乞真是划不来。
眼看毛笔已至老乞头边,他却浑然无觉,大约一块肘子肉吞得太猛,不由打了个嗝,全身一掣,那头恰恰勾下,毛笔擦耳飞过。
众人不由暗叫天幸,徐庄主竟惊出声来。
那老乞对此全然不觉,一阵翻肠绞肚不由吐了一地,那酒酸肉臭随风飘来,熏得这边众人纷纷掩袖。
那马世无可奈何,沮丧地叹了口气:“这等人在旁,如何能做出好诗来。”
说着,将小厮才递上的笔掷在了纸上。
不虞那老乞正听到了此言,竟偏头过来反唇相讥道:“这可真真奇了,大官人作诗还怕有人在旁?再说我不过一个老乞丐罢了,又不是什么九五之尊的天皇老子,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难道也惹得你如此股栗心麻、提笔忘字不成?”
马世灯才欲发怒,不想老乞话却未尽,依然悠悠地说道:“当年那李太白,面前坐着个真龙天子,身边立着个绝代美妃,尚且无拘无束下笔无滞,汩汩情思如涌泉,三首《清平调》一挥而就,成为千古绝唱。我观相公也似个风流骚客,怎么只一个乞丐便吓得作不成诗了?如此说来果是今人不古,后人还做什么诗?只管把那唐诗宋词反复颠倒念个遍就成了。”
这篇奇谈怪论既持之有典,又循循有理,出自一个乞丐之口实是惊人。
这边四个主人闻听竟皆瞠目结舌。
一旁倒触怒了马世随身的那两个便衣长随,二人久跟桌台作威作福惯了,如何能容一个叫化子戏弄桌台大入?
二人齐声断喝道:“哪里来个不知死活的老叫化子,敢到这里来讨晦气。”
说着纵身掠了过去,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拳脚。
待李卫高声喝止时,老乞丐已中了百十下,卧在地上只是哼哼了。
这边吵闹自然吸引了些游人过来,他们都认得徐庄主,见状只道老乞丐不知好歹自讨晦气,但一见老乞半死不活的样子,也都有些觉得打得太过火了,不免一旁私下议论纷纷。
这时,从那边走过来一个矮瘦大头,身背漆黑大葫芦的少年来。
见此情景,他上前一步手点着李卫的鼻子质问道:“你们为何纵恶奴毒打一个衣食无保的垂老之人?”
李卫如何容得别人毛毛躁躁地在鼻前指指划划?抬手去拉那腕子,竟没拉动,当下默运七成真力才将那少年的手拨到一边,心中却委实吃惊不小,没料到这么个毛孩子功力却是不浅。
那少年也是一证,方知此人武功在己之上。但一股侠心义胆催动着他,如何肯就此罢休?
故尔,依旧不依不饶地只是要动手。
那马世焰见状,不由摆出了大堂上的威风来,一指那少年骂道:“呔!何处来的野小子,敢在本官面前撒野?”
毕竟是执节三关的皇朝命官,抖起威风来果然凛凛吓人。
一旁几个游人见了膝一软险些跪下。
不料,这少年自小长在无王法的地方,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闻声调过身来骂道:“你这个鬼砍头的敢骂小爷是野小子?”
说着,挥拳便上。那马世也是大怒,哇哇乱叫道:“来人呀,与我拿下这野小子。”
不知何时那适才殴打老乞丐的两个便衣长随,竟抱脚甩手地在地下滚叫呼起疼来。
马世大怒,亲手欲来拿那少年。
忽然,那老乞疼声大作。
众人皆是一惊,那少年便回过去扶老乞。
只听那老乞央求道:“这位小哥你休与他人纠缠,最好还是快些扶我去华严寺,那里还有人在等我呢。”
说毕,依旧惨叫不止。
那少年无奈只得蹲下身去背老乞。
马臬台如何肯放,一伸手便去捉那少年的臂。
那少年只是出手一拂,硬将马世拨退了数步。
惊得马臬台原地直翻白眼,敢情这小子功力如此深厚。
那少年趁这边众人一缓之势,背着老乞发足快步如飞地走了。
这时那两个便衣长随负疼滚翻于地,勾手掣脚,头上冒出豆大汗珠,呼痛之声渐渐放高了。
四人中除了徐庄主外其他三人均是习武者,见此情景不由心惊,料知必是二人殴打老乞时着了对方护体神功之类的手脚,由此想来那老乞大约也是个武学大家,故意装出可怜委屈之态前来相戏的。
那朱琏冷笑一声,抢上前去对着地下蜷身呼痛的二人各是一脚。
众人见了一怔,均感突兀不解。
忽然,那地上二人止住了哼声,强挣站起,一齐给朱连叩头行礼道:“多谢大人搭手相救之恩。”
原来朱琏看出二人是被点了痛穴,故各给一脚,恰恰解了其穴。
徐庄主见状恍然大悟道:“原来朱先生竟是个不露形迹的武学大家哪。”
那马李二人自是赞不绝口,而朱琏却陡然若有所悟,忽生悔意了。
经此一闹,吃酒作诗的兴致霎忽间荡然无存了。
那朱琏郁闷地对三人拱手揖道:“三位且自喝着吧,我到那边去遛遛。”徐庄主关切地问:“不要人陪着吗?”那朱琏一摆手,飘然而去。
朱琏独自踯躅于花间柳荫下,心情十分地沉重,很是懊悔不应在李卫面前显技救人。
其实,去年在石门镇以朱琏的武艺,那叶氏二兄弟也奈他无何。
朱琏之所以慨然入京,甘心被幽禁长达半年之久,个中的隐衷晦韬谁也猜不出,其用心之深竟连精明强干的胤禛也瞒了过去。
十几年前朱三太子在曹阳自首后,其子侄中得以幸免的唯他一人。
这十几年来姑且不论朱琏练就了新的功夫,只是那流浪漂泊的岁月已使他阅历经验增长了无数倍。
朱琏看清了当今的形势,单枪匹马一味反清毫无出路。
随着东南一带反清复明的势力由明处转入秘密状态,一大批秘社会党如雨后春笋大量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