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景欧怒火上升,拍案大骂道:“人之无良一至于此,自古道朋友妻不可欺,毛玠这厮,杆自与我为亲戚,他穷极来奔,我好意收留在家,衣之食之,待如手足!又代他在县衙中求得一职,总算对他仁至义尽了。
这斯却如此无礼,好不可恶!人头而畜鸣,真是人心不可忖度了。从此与他绝交,不让他再上我的门了。”
又将毛玠放在桌上的东西打开一看,更是气愤,取过一把剪刀,将这一段桃红绉纱剪得一条一条不成样子,掷于地上。
茝香只是哀泣,倒在椅中,十分颓丧。
景欧对他妻子说道:“你不要哭,我知道你的心,你是贞节的,我相信你白壁无瑕,我准听你的话,和他断绝关系,你休要悲伤。”
茝香听了他说的话,虽然景欧是安慰她的,但是似乎有利刃刺到到她胸口,愈觉悲伤,越哭得利害。
这时,那聋妈子和小婢也已闻声走来,不知其中内幕,还以为他们夫妇之间发生了勃隙,在旁东扯西拉的胡乱解劝。
景欧又说了许多话,方才把茝香劝住。
随后,自己便立刻回到书房中,裁笺磨墨,写了一封极长的信,把毛玠痛骂一顿,声言从此两家绝交。写好后,遣人送去。
但是心内的气一时难以消除,对于世道崎岖,人心不古,更使他消极的心进了一层。然而毛玠却从此足迹断绝,不到陈家的门上来了。
约摸过了一二个月,宝阳城外忽然发生了一件很重大的盗案。
因为北门外有一家姓倪的,是个富康之家。他家的长子倪进德,正在山东兖州府做府吏,可称得既富且贵,为一乡之巨擘。
不料谩藏诲盗,像齿焚身,在初一的夜里,突有大伙强盗,涂着花脸,明火执仗,拥至倪家行劫。倪家口人虽然不少,可是都不济事的,有的早吓得心惊胆战,东逃西躲,哪里能够和强盗抵抗呢?倪翁和二个幼子一个媳妇,都被强盗杀死,还有二三个下人也牺牲了他们的性命,跟着老主人同到枉死城里去了。
家中箱笼物件抢个精光,呼啸而去。独有倪家的次子躲在厕中得免。事后急忙报官相验,请求追缉盗匪,早早破案。
这件事轰动了宜阳城。宜阳令蔡师霸也觉得事情重大,若不好好办理,恐怕自己的小小前程就要断送去了。
一面自己带了衙中吏胥仵作等,一行人赶到倪家来验尸,又向倪家的次子以及逃免性命的下人,详细查问一过,然后回到衙中,和毛玠及众幕友商议捕盗之策。以为自己以前任偃师县时,有善治盗匪之名,所以对于此案,必求水落石出,速速破案为妙。
况且倪进德倘然知道了这个恶消息,当然也一定不能干休。
毛玠便说:“此次行动倪家的盗匪,大都涂着花脸,且据倪家的下人述说,内中有几个盗匪都是本地口音,可见此次的盗匪必是本地人勾通外人合伙做的。为今之计,速在本城内外搜查,不难早破。”
蔡师霸亦以为然。于是传集三班衙役,限令在三天之内必破盗案。
捕头们知道这位县令是著名的屠伯,雷厉风行,不能稍假的,遂全体出去加紧缉访。
果然,第二天的早上,在本城南门一家小茶馆中,捉到两名地痞,便是盗党的线索。
蔡师霸坐堂严审,内中有一个姓刁名二的,别名小青龙,是本地著名的地痞。以前也曾犯过案件,熬不住蔡师霸特置的虎头夹棍的利害,只得直招,供称这次行劫倪家的强盗,是自己勾通而来的。
其中,首领姓褚名混混,别号尖嘴老鹰,很有武艺,是宜阳方城一带的巨盗,现在正在离宜阳二十余里的小柳树村分赃。
蔡师霸询得真实口供,便将二人钉镣收监,着令捕役们当日赶到小柳树村去捉拿。谁知盗匪早已闻风远扬了。
宜阳城中的人民知道盗案有了线索,纷纷讨论,大家都痛骂小青龙作恶多端,为地方之害,这一遭终难逃法网了。
景欧闻得倪家的盗案,也不胜慨叹。
那一天,他正和茝香同进早餐,忽然外面来了县街里几个捕役要见景欧,景欧心怀坦白,挺身而出,捕役便问:“你是陈景欧么?”
景欧道:“正是。”
捕役便取出铁链幽啷一声早对准景欧颈上一套,喝道:“倪家的案破发了。”
还有几个捕役遂在宅中搜索,搜到后园,见一个花台上泥土有些松动,便掘下去,一看,搜出一只大红箱子,箱子里贮藏着七八十两白银和几件衣服,正是倪家的失物。
捕役瞪着双眼,又对景欧说道:“人赃俱获,要你到县里去走一遭了。”
此时景欧如堕五里雾中,手足无措,只说“冤枉,冤枉,怎么样的。”
捕役道:“冤枉不冤枉,你自己去对县太爷说罢。”
遂后,带了景欧和那箱子一起出门去了。
这真是身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犹如青天里起了个霹雳,是景欧所万万料想不到的啊。
景欧被捕到了县衙,见蔡师霸高坐堂上,等候他到来审问。
当景欧被捕役拥至堂阶时,蔡师霸即将惊堂木一拍,喝问道:“你就是孝子陈景欧么?”
景欧一揖道:“正是。学生不知所犯何罪,老公祖呼唤到此?”
蔡师霸又将惊堂木一拍,道:“你自己犯了盗案还要假做不知,问起本县来么?”
景欧道:“啊呀呀,想我是个文人,一向言行无许,邻里皆知,那里肯学盗跖的行为,此事必有冤枉,还请公祖慎重究察。”
蔡师霸冷笑一声道:“你自以为是个儒生,又有孝子之名,便不会做强盗么?未免太欺人了。我与你一个见证,也教你好死心塌地早早承认。”
遂喝令左右,快带小青龙上来。便见捕役们带上一个瘦长的汉子来,右眼睛有个小瘤,铁索啷哨,正是小青龙刁二。
刁二一见景欧,便道:“陈老爷,对不起,实在我熬不下县太爷刑具的利害,只得抬出你来了。”
景欧见小青龙无端硬攀自己,明明是有意陷害,不由大怒,双脚乱跳道:“小青龙,一个人总须有良心。是则是,非则非,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你婴苦苦诬陷我呢?”
小青龙道:“唉,你不要这样自己撇清。三十日的晚上,你不是许我劫了倪家,可以分数百两纹银与我,便叫我到小柳树村去约会尖嘴老鹰褚混混的么?
我却上了你的当了,非但数百两银子没有到手,而且连性命也将要不能保了。你却躲在家里很安闲地坐地分赃,到底谁有良心呢?
那花坛中间的一只箱子,也是你救我埋下的,其余的尚有许多金银财物,却不知你藏在何处了。”
景欧气不过,又愤然说道:“你是个地痞,自己犯了盗案,却来诬陷我,真是禽兽不如。好在公祖明镜高悬,自能判别是非。”
蔡师霸冷笑道:“陈景欧,人证与物证具在,你还要图赖做甚?”
景欧道:“侍晚实在冤枉,想我是读书守礼之人,怎肯犯法?”
蔡师霸道:“你做了个秀才,自以为读书之人不犯法,好,我今先革去你的秀才,快快与我跪下,在本县面前还狡辩么?”
左右差役一叠连声的呼喝,景欧只得忍着气跪下。蔡师霸迫令快招,景欧实在也招不出什么,哪里肯招?蔡师霸道:“不用严刑,谅你也不肯实说。”
吩咐左右抬过那家伙来,堂下一声是“字”,便见四名差役抬着那虎头夹棍前来,使人见了不寒而栗。
差役便把夹棍套住景欧,一声吆喝,两下里用力猛拽。
景欧是个文弱书生,早已晕了过去。差役把冷水将他喷醒,蔡师霸问他招不招,
景欧道:“我实在冤枉,叫我怎样招法?”
蔡师霸道:“你还不肯招么?左右与我再夹。”
差役们又吆喝了一声,景欧又痛晕过去。
这样三次,景欧再也熬不住了,只得招认。
当景欧招的时候,偶见毛玠在旁边写录口供,不由叹了口气。毛玠也对景欧看了一眼,面上现出得意之色。
蔡师霸见景欧招出尚有赃物在后园桃树之下,便把景欧钉收监,又令四名差役快到陈家去起赃物。四名捕役奉了公事,飞也似地奔到陈家,来到后园中桃树之下,去掘赃物。
园中共有三株桃树,一齐连根拥起,也没有一些东西。又赶到景欧房中搜索,向蓝香逼问,可怜茝香已哭得如泪人儿一般,也回答不出什么。
四名差役搜寻了好多时候,却扑了个空,只得回去复命。
蓝香听说景欧已招认了盗罪,更是痛不欲生,便在这天晚上在房中自缢了。这件事又轰动了宜阳全城,大家都说景欧是个孝子,又是个达理闻道之人,怎样会勾通盗匪去行劫倪家?什么人都不相信,都说这是冤枉的,世间决没有此事。但是景欧自己已招认了。没有人敢出去代他伸冤,只怀怜惜之心、骇异之情罢了。
蔗香的父亲周守道闻此惊耗,赶来探视,见他的爱女业已自杀,抚尸痛哭一场。陈家已无人做主,守道便把茝香的遗体用棺木盛殓后。便想到监中探问景欧。谁知景欧已被蔡师霸着令站立在木笼中了。
景欧既站了木笼,大家都来围着木笼瞧看,窃窃私语,都说蔡师霸用刑狠毒,景欧为盗是否实,尚不能一定,三木之下,何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