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这位孝子遇了屠伯,屈打成招,竟要死于非命,岂不可惜?
周守道对于此事,也惶惑不解,以为他的女婿平日的言行,足为一乡之善士,怎会犯此盗案?
连倪家的人也有些不相信,不知小青龙如何告他出来。
大家各自推测,莫知端倪。
原来其中正有大大的黑幕,关键都在毛玠一人身上。
毛玠自从被景欧呵斥,贻书绝交之后,再无面目踏上陈家的门,至于要和蓝香幽叙的一层,再也没希望了。
心中满腔怨气没处发泄,常常穷思极想,要把景欧陷害。只因为景欧是个贤孝子,一乡著名,平日又规行矩步,温恭善良,无从寻他的事。
恰巧最近出了这桩大劫案,捉到了小青龙等两个本地地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乘间到狱中去看小青龙,向狱吏诡言自己要盘问小青龙的口供。
便把小青龙带到一间密室,教他怎样攀陷景欧如何如何的说法,务把景欧咬做是个坐地分赃的主谋者。
且许他如若攀陷成功,可以保他能够减轻罪名,免脱他的死罪。
小青龙本和景欧也有些小仇隙,因为当景欧为亡母造墓掘地得金的时候,小青龙曾去向景欧讹诈,要景欧给他一千两银子。
景欧知道他是一个著名的地痞,无理可喻,好在自己与县太爷樊摩古友善,便向县衙控告。
樊摩古立把小青龙拘捕到官,治他诈财之罪,因此小青龙对于景欧自然有了仇隙。一经毛玠唆使,满口允承。
毛玠又教他务守秘密,不能泄漏。否则罪上加罪,性命一定不能保了。
至于那一些赃物,就是小青龙的,也是毛玠以重金运动了人,乘景欧不觉时偷偷埋在他园里的,好有个证据。
所以,小青龙被蔡师霸第二次审问的时候,便将景欧拉入盗党。
蔡师霸起初也有些怀疑,怎禁得毛玠在旁说了几句话,便立遣差役把景欧捉来,不惜严刑拷打,硬生生地将景欧冤枉是个盗党。
毛玠见景欧业已屈打成招,本想乘此机会,想法把菌香弄到手,达到他的目的,哪里知道茝香早已自缢。
于是,他的希望成了昙花泡影,更把景欧痛恨。又恐怕此案若然拖长,也许发生变化,不如把景欧速速置之死地为妙。
随后,又怂恿蔡师霸把景欧打入站笼,以警余党。
蔡师霸对于毛玠言听计从,即将景欧站笼了,站到第二天的下午,景欧怎受得起如此苦楚?
体力禁不住,已是奄奄待毙,旁观的人都为之泪落。
这时,玉琴等一行人因为探访黄鹤和尚,恰巧来到这里瞧见木笼中站立的是个文弱书生,不像穷凶极恶、作奸犯科之辈,又听得旁边人说他冤枉,遂动了好奇之心,要想问个明白。
于是,朱大常等跳下坐骑,上前细细观察,忽见有一个白发老翁,扶杖忿怒而来,一见景欧,嚎啕大哭。
朱大常等他哭完了,便将他的衣袖轻轻一拉。
老翁回头见了朱大常,知道是外来的人,便说道:“老朽正为了女婿女儿的事,十分伤心。十分气忿,你们有何问讯?”
朱大常指着站笼中的景欧问道:“此人便是老丈的女婿么?如有冤枉的事,只要对我直说,或能代为出力,也未可知,请你快快告诉我们。”
周守道便将景欧如何被小青龙攀陷为盗的事,以及女儿缢死的经过。详细告诉,且顿足说道:“我女婿是个贤孝子,万万不会犯这盗案,真是冤枉。
连宜阳一城的人民都知道他的冤枉,偏偏这位县太爷手段毒辣,听信地痞的诬告,把我女婿屈打成招。
不但如此,又把他站入木笼,置之死地而后快。这样的昏聩专制的狗官,可说是灭门令尹,惨酷之至。
我本待要到府里去上告,代我女婿伸冤,只是你们看我的女婿已是危在旦夕,恐怕等不到天晚就要毕命,如何是好?”
说罢,将手帕频频指拭。
朱大常听了说道:“这事果然冤枉,县官为民父母,怎样可以不审慎办事,辨别是非,而滥用刑罚,罗织人罪呢?”
玉琴在旁忍不住也说道:“你这老头儿,既然知道女婿受的冤枉,为什么不早去上告呢?现在远水救不到近火,已是不及了。”
周守道咳了一声嗽,白瞪着双眼说道:“唉,这事快得很,好如迅雷不及掩耳,实在教老朽也来不及啊!”
朱大常想了一想,对周守道说道:“我们断不能眼瞧着人家白白受了冤屈而死,不如速行拯救,待我去试试看。”
遂后又回头对玉琴、云三娘等说道:“你们且在此少待,我去见这狗官。”
说罢,迈步向前,跑到县街里去。
早有守门的人把他拦住,喝道:“县衙重地,莽汉休得乱闯!”
朱大常将手臂略略一摆,两个守门的早已跌在一丈以外。
不待通报,朱大常便一直跑到堂上,见上面悬着一口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钟擂动。
钟声大鸣,早惊动了全衙的人。
原来,这正是前任樊摩古仿着谏鼓谤木的意想,特地制造这口钟悬在堂上,使民间如有冤枉不白之事,可以迳到这里来敲钟。
自己便坐堂受理,不致官与人民两边有什么隔膜。
所以,在樊摩古任上的时候,起初常常听得钟声,后来却一直不闻了。
只因为樊令听讼谨慎,所以“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他既然这样的郑重,自然民间没有冤屈的事,而钟声也不鸣了。
自从蔡师霸接任以来,这钟声也没有鸣过,这却因为蔡师霸是个酷吏,专制压迫,草菅人命,没有人敢去鸣钟,这钟也等于虚悬了。
现在双刀客朱大常去擂动那钟,还是破天荒第一遭呢。
蔡师霸正在内室披阅公文,忽听得钟声响亮,心上也大为纳罕,不得不出来坐堂。
暗想什么人敢来鸣钟,衙役们早已走来伺候,蔡师霸登堂升座。
早见有一个剑眉星眼的少年,英气飒爽,立在堂下,向他长揖不拜。便问道:“下面是何人到此鸣钟?有何冤屈之事?快快说来。须知本县秦镜高悬,断无冤枉之事。你若故意捣乱,罪无可免。”
朱大常冷笑一声道:“县太爷说断无有冤枉之事,现在街门前站笼中却有一个冤枉之人,宜阳一城的人都说他是冤枉,县太爷却偏偏断定他是个盗党。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孝子会做强盗,恐怕县太爷这面秦镜罩上了一层灰沙,变成糊涂官了。”
朱大常这几句话说得非常爽快,非常勇敢,犹如陈琳之檄,可医头风。
蔡师霸从没有这样被人冲撞过的,气得他嘴边的胡须竖了起来,把惊堂木一拍道:“你是何人?敢说本县的不是!本县执法如山,断无冤屈。
那陈景欧为盗的事,人证俱在,自己又招认不讳,他是本案中主使的要犯,既不肯说出余党所在,本县只有把他打入站笼,警一惩百,断不能因他有孝子之名,便信他无盗之实。
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道来!”
两边的街役见蔡师霸发怒,又不知道这个少年有什么来头,敢这样大胆说话,一齐震惊。
朱大常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姓朱名大常,山西太原人,江湖人称双刀客。
路过此间,闻得这事实在大有冤在,见义不为无勇也,我不顾县太爷怎样尊严,怎样利害,有话不得不说。
县太爷说人证俱在,也须顾虑到说话的人是不是真实,有无攀陷之情,证物是不是即可作为犯罪的铁证,岂可就此断定人家通盗?
在县太爷严刑之下的口供,是不是真情实话?须知照陈景欧平日的言行而论,说他会做强盗,也是不近人情啊!
即使他确乎通盗,在盗魁没有捕到,案情没有完全破露之前,也不能将他打入站笼而死。
假使将来发现他或有冤枉,那时人已死了,不能挽回,县太爷岂不有草营人命之罪么?”
蔡师霸虽然专制毒辣,可听朱大常的话理直气壮,使他听了再也无话可答,不觉态度稍软。
于是可知孟夫子说的“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这两句话是真实的。
可笑宜阳一城的人,慑于屠伯之威,大家敢怒而不敢言,没有人敢出来说,代替孝子伸冤。
如今,却被一个过路的朱大常侃侃而道,折服了蔡师霸,这却显得仗义的朱大常自然与凡民不同了。
朱大常见蔡师霸不响,遂道:“现在陈景欧即刻要死,人命不可儿戏,县太爷不如将他放出站笼,暂且仍旧监禁,或再行细心审问。
一面赶快将盗魁以及其余盗匪速速想法捉拿到案,逐一鞫讯,就可知道那陈景欧是不是真的通匪了。
某虽不才,愿助县太爷一臂之力,听凭驱遣,好使盗魁不得脱身法网,早早伏法,且昭雪孝子的无辜。不知县太爷以为如何?”
蔡师霸本来被朱大常数说之后,自知用刑太严,过于专制,也有些情虚,苦无转圈之法,今闻剑秋肯担任捕盗之事,便道:“双刀客朱大常!你既然自愿相助本县捕盗,姑且从你之言,把陈景欧放出站笼,等候你随同本县的捕役捉拿盗魁到案,再行审问。
那时陈景欧如果确实通盗,本县也断乎不能饶恕的。”
朱大常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