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秋叶丛中掩映着竹篱茅舍,隐隐狗吠鸡鸣,渔烟袅袅,分明有渔家在彼。
玉龙心中一阵大喜,精神一振,却放松了浑身各处紧闭的关节,霎时毒素趁虚大作,心闷气短,灼丹攻心,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原来,这聚气抑毒,最怕喜惊无主,一旦气不守门,毒气必定恰似那决堤的洪水,汩汩然不可挽回也。
玉龙此时被灼毒一逼,瘫在地上兀自大笑不止,旋而幻影叠生,不能自持了。
等到玉龙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四壁寂静无人,窗外秋雨淅沥,环顾屋内尽是些渔虾钓,分明是个渔家的光景。
他强挣欲起,乍一用力,不觉血脉陡沸,气迷心虚,神智恍惚,幻影叠生,兀自哈哈狂笑不止,笑声惊动了屋外之人。
竹帘一掀,一个身穿红绫兜肚、头梳冲天辫的小童跑了进来,立在一旁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惊奇地瞧着玉龙。
玉龙虽然心里清楚,却是自止不住,仍然狂笑不已。
小童一旁怔了一会,猛然又掀帘跑了出去,边跑边叫:“婆婆,他笑呢!”
片刻,一个白发沧桑的老婆婆随着小童掀帘走了进来,一见狂笑着的玉龙,老婆婆喊了一声:“阿弥陀佛,终于醒了。”
言罢,一伸手扣住了玉龙的腕脉,玉龙陡觉一股暗气顺着右膊经脉直透内腑,霎时血安宫脏,清爽无比,不觉止住了狂笑。
那老婆婆又取出一个磨漆朱红葫芦,从里倒出几粒黑森森的药丸来,左手一捏玉龙两颊的颧髎穴,玉龙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老婆婆右手持丸轻轻一弹,那药滴溜溜地沿着嗓喉滚进玉龙肚中。
那小童早已端来了一碗温水,玉龙漱了漱口,不久便觉肚中一阵咕嘟,顿时气布丹田,贵张的血经气脉平和了许多。
老婆婆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那小童却虎头虎脑地守在一旁惊奇地瞧着玉龙。
玉龙怅然地望着窗外,秋雨敲檐,寒烟四障,雾茫茫中秋获隐隐,远方天水相壤,不辨涯际。
呆愣了半晌,才缓缓掉过头来,发呆地瞧着那小童,然后方有气无力地问道:“小公子,敢问这里是何处?”
那小童有些惊喜,朱唇一嘟:“这里是鱼儿洼,前日傍晚,爷爷看见你在水边睡觉,就将你驮了回来,谁知你这么好睡,一睡就是两天,睡完了你又笑,笑的什么呀?”
玉龙心里发窘,方知自己被人救起已经过去两日了。
他蓦地若有所觉地环顾了一番四周,发现行囊与青龙剑都在案上搁着,便指了指对小童说:“烦劳小公子将那些与我拿过来。”
小童欣然过去将行囊宝剑取了过来。
玉龙忙解开行囊,发现那硬方方的玉玺黄帙还在,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只听“呛啷~”一声,剑光乍寒,玉龙心惊,气一浊,头陡沉,气迷心智,又发作起来,兀自哈哈狂笑。
那小童一旁呆住了,手里拿着宝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只是想看看这宝剑,便猛然抽剑,不料玉龙此时气虚体衰,恶战后余悸犹存,仓猝间如何禁得惊吓?小童手足无措,掀帘而出,搬救兵去了。
过了一刻,门帘一挑走进三个人来,除了适才那小童与老妪外,还有个高个头的老爷子。
两位老人过来一个拿穴镇脉,一个撬嘴喂药,一会工夫,玉龙止住了笑,清醒了许多。
玉龙仔细打量一下那老爷子,见他年约六旬,气色红润,虎眉鹰目,气象非凡。
心知,救自己的必是此人,便强挣着在竹榻上欠身施礼。
“多谢老伯出手相救,晚辈感激不尽。”
那老爷子见状连忙止住玉龙,说道:“公子身体未安,不必如此劳动,看岔了气脉。”
那老婆婆见玉龙已然无事了,便说道:“适才孙儿虎娃顽皮,惊了公子,还望见谅。”
说着,领了虎娃出去了。
那老爷子抄了一把竹椅,拢近玉龙坐定,从怀中掏出一杆湘竹雕花旱烟来,透过袅袅扬起的青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玉龙。
玉龙此时虽然知道这老爷子是自己的救命之人,光景也不似奸恶一类的。
但是,那老婆婆与这老爷子适才显露的那镇穴拿脉之法,显然二人武功非浅。
故此,玉龙心有所忌,一时也是愣愣地发呆。
一袋烟后,那老爷子磕了磕烟窝,对正在发呆的玉龙说道:“公子恕老汉冒味,老身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
玉龙忙道:“老前辈对我有再生之德,何事不明,您老只管吩咐。”
那老爷子略微沉吟片刻,缓缓而道:“公子与那洞然大师有何缘分?”
玉龙乍闻大惊,随后便意识到那玉玺此老者必然发觉了,而且这老爷子定然知道洞然大师携藏此物之事。
想到这里,便毫不踌躇照实说道:“洞然大师是我师叔。他……”
说着不觉眼睛发潮了。
老爷子见状,已察觉到定是洞然大师有了不测,怕玉龙悲愤过度,又伤元气,忙转了话锋,自我介绍起来。
“老夫萧汉,打渔为生,此地人称鱼儿洼。前日我打鱼归来,见公子昏倒水边,故尔,将你背了回来。陋室褊窄,倒委屈了公子玉体。”
“老爷子,您这说的那里话来?但是给您老添麻烦了。”
玉龙正自谦让,那老婆婆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公子喝一些药吧。”
玉龙见她满脸慈笑,慌忙双手接过碗,一仰而尽。
喝完,抹了抹嘴说道:“谢谢阿婆。”
那老婆婆笑了笑,出去了。
喝过药后,二人谁也没说话。
半晌,玉龙骤觉精神倍爽,话也多了起来。
而那萧汉老爷子见玉龙此状,却与自己预料恰恰相反,不觉心中暗自吃惊。
原来,适才玉龙所饮的乃是“三真汤”。
药中主要三味,正是水蝎、蟾酥、芦根须。
只因,他见玉龙灼毒燥忿,意在用此清阴寒毒之剂,以毒迫毒。
此三剂重味,甚是寒毒,不可贸然轻投,故玉龙昏迷之时,老爷子一直没敢与他喝,只是用“还魂丹”也就是那朱红葫芦中的药丸加以调剂。
玉龙醒后,方进此“三真汤”。即使如此,萧老英雄心中还是兀自奔突不已,只怕这汤阴寒太盛,蚀陨真阳,喝下去后必然气虚体疲。
但现在,观这玉龙正截然相反,精神陡涨,谈笑自若,萧老英雄心知这玉龙所中之灼毒非同寻常,这“三真汤”虽然阴寒无比,却只是刚刚相抵,二者中和。
故尔,现在玉龙精神甚好,一旦药力发挥殆尽,那灼毒依然会愈演愈烈的。
想到此,老英雄如何不心焦?
这些内情玉龙哪里知道?只认为此药果然灵验,精神倍增,又加上一直孤寂独行,难得一个人相伴而畅谈,故尔那话似决堤之水,滔滔不绝。
萧老英雄也不便拂玉龙的兴头,只是陪着相聊。
当玉龙问老英雄如何猜到自己与洞然大师有干连时,老英雄脸羞得通红,说道:“请公子恕罪,我不经主人同意,翻看了你的行囊。原本想着公子既然是习武之人,行走江湖出门在外,自家必备有应急之药,不想药没找到,却翻出了那玉玺。人们纷纷传说朱三太子自首前,曾将一方崇祯玉玺托给了洞然大师,惹得四海五湖黑道白道人人觊觎。眼见公子这等光景,不似那杀人越货的角色,想必一定是洞然大师相托……”
玉龙闻听,心知这萧汉必是隐置山林的豪杰之士,不然早将自己尸抛东湖了!只恨自己初下江湖,不识英雄。
想到这里,心中早已顾虑顿消,就将龟峰山以来的事情简略地述说了一番。
话语不多,虽是泛泛略谈,也把老英雄惊得半晌噤声不得,这才知洞然大师业已骨葬青山。
更让萧老英雄惊异的是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孱弱少年,身居山林十几年,从不识外面江湖的路径,却身怀大仇,负如此重物,孑然一身在这险恶多变的江湖上行走,历了这许多的磨难,真是少年英雄,可敬可钦。
自然,玉龙并未将玉坠之事及唐金龙的出现说出,并非存有顾忌,只觉得难于启口,说不清道不明,还不如不说罢了。
一老一少,相得甚契。
当玉龙问起老英雄身世时,老英雄脸色陡变,显然心有难言之隐,旋而浩然长叹一声:“唉!有愧于世,谁与相诉?说出来公子只怕也会憎记老汉的。”
玉龙察言观色,着实吃了一惊,说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老英雄不自然地笑了笑,沉默片刻,问玉龙道:“公子可知道那平西王吗?”
“老爷子,您是说那吴三桂?!”玉龙诧异起来,“不就是那引狼入室的天下头号奸贼吗?”
老英雄闻听早已脸色惨白,汗流浃背。
玉龙见状心知有异,一时也怔然无声。
老英雄愧怩满面,轻声说道:“他是我的生父。”
“呵?!”玉龙惊得头皮发炸,两眼瞪的滚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