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与那书生正谈得投机,经这一提醒,才觉到果然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那书生也很投缘,似有些谈兴未尽,见胤禛似乎很喜爱那幅飞龙图,便上了印后送给了胤禛。
胤禛颇为感动,可是身上并未带有什么可以回赠的物品,也是惺惺相惜,一伸手干脆从身上摸出一个青玉雕龙扇坠,回赠书生说:“身无长物,此扇坠是我多年随身之物,权且留作信物吧!”
那书生也不推辞,当下收了。
三人一同走出屋门,月当中天,光洒林间。
那书生送二人林中走了一程,三人住了步,正欲作别。
忽然,四周树间沙沙似有响动。
三人一惊,佟维纲早已跳到胤禛身边,拉开架子护定四阿哥,警觉地四下望着。
一阵风刮来,林涛乍起,却似暗中千军万马在运动着一般,使人不觉风声鹤唳。
那书生立住聆听片刻,突然间,猛地一扬手,一粒棋子倏地飞上树间。
“啊呀!”
一声惨叫,树上跌下一个蒙面人来。
说时迟,那时快,忽地四周树上纷纷跃下五六条黑影,各各黑布蒙面,手执利刃,也不打话,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便各挺手中刀兵,直奔三人杀来。
佟维纲迎上当头的那刺客,躲过刀风,一个曲腕捉臂,夺下一把刀来,刷刷刷,月光下连劈数刀“当”“当”“当”磕开了砍来的兵刃,护定了胤禛。
那书生也已夺得兵刃在手,打翻了两个刺客。
众刺客见没得手,不敢久战,怕惊动了寺里僧众,一声唿哨,四下里散去了。
那书生掂了掂手中的刀,“当”地扔在地下,哼了一声。说:“区区几个蟊贼也敢来讨便宜。”
胤禛过来赞羡地说:“公子果然武艺出众,适才那招‘飞手棋’端是了得。”
书生淡淡一笑,说:“见笑了,先生临危不惊,更是让人钦佩。”
言罢,又指指那佟维纲对胤禛说:“你这位长随,武艺也是非同小可呀!”
佟维纲见书生视自己为仆人一辈,心中甚是不满,却也不敢当着四阿哥面表示出来,故只是狠狠瞪了书生一眼,也没说话。
三人互相送别后,就分手了。
翌日天明,佟维纲一早就出了寺,早饭过后才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位浓眉高额的大汉。
二人匆匆走进胤禛的下榻处,佟维纲方将门掩上,那大汉就在胤禛座前拜倒于地。
“江宁府捕头秦远征,叩见四爷,四爷吉祥。”
胤禛只是略略扬了扬眉:“起来吧!维纲,看座。”
捕头秦远征见果真是四阿哥,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皇子对坐。
故尔,只是垂手恭立,只觉两腿发颤,头上沁出汗来。
那佟维纲根本没有搬椅子的意思,他随四阿哥多年了。知道主子为人讲究边幅,重礼节,但是这等越份的事不过说说罢了,也不必认真。
四阿哥漫然悠闲地坐在竹椅上,漫不经心地似拉家常一样问起江浙一带的民情风物。
捕头秦远征战战栗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恭敬的回答着。
要说起这事儿,捕头秦远征这已是第二次遇见四阿哥了。
第一次,是五年前九月的一天。
新任江宁总督满保,突然将新提拔的江宁捕头捕头秦远征叫到了书房内,再三嘱咐他护送一个神秘人回京,路上不要过问任何事情,只是保证护送之人安全回京即可。
当时,除了四阿哥外,还有一位少年书童,那书童就是佟维纲。
捕头秦远征谨记总督嘱咐,一路上只是恭敬守护,不敢多问一句。
好在,一路上也没出什么事,只是那神秘的先生常常与一些江湖上寄人接触,有时在密室中一谈就是一夜。
有一天,又来了一个和尚,捕头秦远征认得此人是濂溪大师,只不过他没想到的事,那濂溪大师竟与那怪人兄弟相称。
捕头秦远征知道濂溪大师是个江洋大盗剃发隐修,已十几年没人提起了。
此时,不但现身,而且恰恰还是在总督让自己保护的人居住处出现,这的确是让人费解。
几天后,那书童来说不用劳烦护送了。
捕头秦远征便回到了满保处,满保这才告诉他,那神秘的人就是四阿哥皇子胤禛,那书童是四阿哥府中的哈哈珠子佟维纲并严嘱他今后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否则,项上人头难保。
后来,捕头秦远征也隐约听到了些关于四阿哥的议论。
每当想到那次神奇的差事,心中又是喜,又是怕。
谁料,今日又在这里相遇,恍然似是梦境中,然而心情却高度地紧张。
二人谈了一些时候,猛然间,胤禛发现捕头秦远征似有些心不在焉,两眼只是不时地瞟着那摊放在桌案上的画,神情若有所思。
“秦捕头莫非也爱好书画?”
捕头秦远征见四阿哥发现自己分了神,心中不由一沉,知道犯了大不敬的罪过,不禁头皮发炸,“扑通”跪了下去。
“小人死罪,万望阿哥宽恕。”
胤禛皱皱眉说道:“起来吧,我不罪你。”
捕头秦远征战兢兢,半天才立起身来,诚惶诚恐地谢了恩,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阿哥,小人粗鲁,绝不精通书画。只是,由那画想起了一件小事,一时失神忘礼,恳请阿哥开恩。”
胤禛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斜瞟了几眼桌上的《飞龙图》,感兴趣地对雷翠亭说:“哦?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捕头秦远征仗着胆子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小人两个月前在黄州府经手了一个案子,乃是当年大岚山的遗孽。不料匪徒拒捕。小人无能,跑了一个小贼。此人,乃是匪首董克昌的螟蛉之子。据传,他龙画得不错。小人死罪,不合见了那画便触景生情,误了阿哥的正事。”
胤禛听罢,漠然一笑:“秦捕头时刻想着为国拿贼,着实可敬。不过,此画是我昨日于涌金门外一个老先生手中买来的。”
捕头秦远征一听,满脸恐惶,连连分辩道:“小人不是那等意思,那小贼姓董,这画上印章分明是周𬍤。天下画龙者不知有多少,小人不过谈到而已,还望阿哥莫要误解。”
二人又聊了一阵,捕头秦远征早已是汗透三层了。
秦捕头走后,胤禛将佟维纲叫到近前,附耳低语了几句,佟维纲点头出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佟维纲回来了,告诉四阿哥说那书生不见了。
胤禛闻听一征,沉思地在屋中踱起步来。
猛然,他若有所悟地奔到桌前,细细地观察着那幅《飞龙图》。稍顷,他陡地一拍桌案,惊悟地自语道:“原来如此!”
佟维纲一旁见主子神情骤变,一时不摸底细,没敢吭声。
想那四阿哥是何等聪颖之人,四十多年来经历了许多风浪,什么世面没见过?
适才秦捕头的一席话,猛然使他想起昨夜相遇的那书生来。
那涌金门外卖字问卜怪谲的行径,那亡国悲歌的怆凉,那作画的指法及松林中飞棋打人的武功。更使人怀疑的是对大清开科取士暧昧的态度,显见是个忧世娘时,不满朝廷的人。
再细推敲那“𬍤”字拆开分明是“寻王”二字。
胤禛深知东南武林中颇有一批反清之人,他们暗中寻找前明遗贵,时时准备拥王复明。
只怕这书生也是那类人,立志周游天下,寻找遗王,故尔作出这个化名来。
这一解系,胤禛不免心慌,料到那书生即便不是那姓董的,也必是同党一类。
又想到,自己的信物竟落到此等人手中,不定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来,十分地懊悔自己的粗心。
正此时,寺外传来一阵马嘶。
稍顷,有人敲门,佟维纲将门打开,一个小沙弥站在那里指着身后一人说:“这位先生找金施主。”
说罢去了。
那人急匆匆地走进了门,佟维纲才掩上门,那人便迫不及待地在胤禛面前行了个礼。
“给四阿哥请安。”
胤禛认得是隆科多手下亲信,见他风尘仆仆,必有急事,便略略颔首:“免了罢。”
那人谢过后,忙从靴页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胤禛接过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信上写着:圣躬违和,速归。
胤禛心知朝中必有大变故,当即烧了信,对佟维纲说:“速速打点回京!”
那送信人,接了赏就先走了。
收拾了一下,二人也匆匆走出房间。
才转到前院,恰巧那智圆大师方从正堂走出,一见二人匆忙之态,便迎了过来,向胤禛打招呼。
“阿弥陀佛,金施主玉体可痊愈了?”
胤禛忙施礼:“好多了,多谢大师医治之恩。”
老僧笑笑道:“施主不必客气。”
接着,打量了一下二人说:“施主形容仓促,必是府中有了大变故,本想多留施主几日,以续机缘,今日看来是不行了。只望施主以身体为念,遇事不可大动火气,冷静慎之。”
胤禛回礼:“多谢大师教诲。”
老僧送二人出了山门。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老僧心事重重,发起呆来。
原来,昨日一遇到胤禛,老僧就觉得这个“金运”绝非寻常。
今天一早,就有人来报说那主仆二人昨夜很晚才回寺,并且在此以前寺东林中似有打斗之声。
过了不久,又有人来报说那寺东林外小屋中住了半个多月的书生今早突然将房子退了,付了赁租就匆匆走了。
老僧正在狐疑,又发现秦捕头随着那仆人进了金施主的屋子。
那捕头秦远征才走不久,又来了个打京腔,快马送信的家客模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