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真人指着程远向程望鲁说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可惜令郎。令郎相貌不凡,精神溢于面宇,正是个神童,将来未可限量,只是现在他的寿命不满三天了,我岂不要说可惜呢!”
程望鲁听了龙真人的话,不觉大惊,忙问怎的。
程远心里却有些不信,圆通上人却很惊讶,问龙真人:“何所见而云然?”
龙真人笑道:“这事须问他自己的,最近他可曾和人家动过手吗?”
圆通上人道:“这位程公子是青州有名的小神童,拳术很好,也许和人家较量过的。”
程望鲁便说道:“有的,大约前十天的光景和人家动过一回手。”
遂后,将卖艺的来此复仇,王子平相助击退的事告诉一遍。
龙真人道:“原来令郎是大刀主五的高足,当然虎生三日,气吞全牛,不过我看他并非在这个上。试问他在此一二日内,可又曾和别人动过手?”
程远起初听了还不相信,今闻龙真人一口说定他最近一二日内和人家动过手,好象已烛照昨日的事一般,知道不能瞒过,遂将自己和少妇动手的情形完全吐露。
龙真人听了,点点头道:“对了!对了!可是你已受着致命的重伤,难道自己还没有觉得吗?”
程远尚没有答话,程望鲁早顿足说道:“哎哟,远儿,怎样和人家动过手,自己受了伤,还隐瞒着不告诉人呢?”
程远道:“孩儿实在不觉得,所以没有禀知你老人家。现在真人说我受了重伤,我还不明白呢。”
龙真人道:“你试解开衣服来看看便知。”
程远真的立在地上,将身上的衣服一齐解开,龙真人过去,指着程远的肚子上面两小点豆一般大的黑色的影痕纹说道:“你们请看,这是什么?”
程望鲁和圆通上人走过去瞧得清楚,程远自己也瞧见了,好不奇怪,心中正在暗想,龙真人遂说道:“方才我听了你的说话,已知你怎样受伤的。大凡不论和妇女交手,须知防她的一双小脚,有本领的妇女他们足趾上暗暗缚着锐利的刃锋,或是穿着铁鞋尖,趁你不防的时候,暗中伤害,最是狠毒。
你把那少妇拎起来的时候,她的身子能象水平一样的直挺着,那么掷她的时候便不容易了。
大概她趁你掷她的当儿,乘你不妨,她的足尖已轻轻点及你的肚子,而你不知不觉的受了她的暗算。
所以她虽跌了一交,就此走去。你受了这个重伤,三天后一定发作,而且迟则无救的。贫道见了你的面色,所以窥知其隐。”
程望鲁听了,急得什么似的,便问龙真人可有救治之法。
程远被龙真人一说提醒了,他自己也就十分发急。圆通上人便道:“龙真人,你是有道之人,老被一向知道你精通剑术,内功高明。
你既然瞧得出他受了伤,一定能够有法儿救治的。
可怜程老居士平日为人很好,以前是个清官,只有一位小公子,倘然不救,岂非可惜!
请你务领代他们想个法儿,救救这位小公子吧!”
程望鲁也苦苦相求……
龙真人方点头道:“见死不救,是说不过去的事,待贫道救活了这位小公子吧。”
遂叫程远把外面的长衣脱了下来,横卧在那边禅床上,龙真人连用双手在程远的身上按摩,约有半点钟的光景,又在程远肚皮上骈指推了七八下,程远四肢异常舒服,便觉喉间一阵奇痒。
龙真人将手放开,说道:“你起来吐吧!”
程远翻身立起,走到痰盂边,吐出三口黑色的淤血来。
龙真人便道:“伤血已出,可以无恙了。待贫道再开一张方子,连服三天药,包你不会再发。但在三天之内须好好静养,不要劳动。”
于是,龙真人向圆通上人借了纸笔,开了一张药方交给程望鲁。
程家父子自然感谢万分,程望鲁且叫程远向龙真人叩头,拜谢救命之恩。
圆通上人对龙真人带笑说道:“你既然救活了小公子,不如收他做了徒弟,以后你们也可常常来往。”
程远听说,正中心怀,果然要龙真人做他的师父,因他听得圆通上人说龙真人精通剑术,这真是自己无从学得的。
龙真人却说道:“一则程公子已有贤师,二则我现在尚有些俗事羁身,势不能在此耽搁,将来再说吧。
况且他若要跟从我学艺,非到山上去不能成功。老居士只有这一个爱子,也肯放他远离吗?”
程望鲁听了龙真人说的话,果不舍得父子相离,他的意思,最好龙真人能够住在他们家中教授武术,但龙真人已声明过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也就主张稍缓再说了。
父子二人在寺中盘桓多时,将近天晚时,方才告别回家。
程望鲁因他儿子已得出死入生,此行真是不虚,,心里非常喜悦。
然而程远却因不能追随龙真人学习剑术,心里反有些快快不欢,闻去后,照着龙真人的说话,连服了三天药,身子仍然很好,若无其事,这都是龙真人的功德,心里很是感激他,想念他。
自己仍在读书之暇练习武艺,防备姓汤的再要来报复。
其实,他们以为程远受了暗伤,必死无疑,不再找他了。
程望鲁因为出过了这个岔儿,轻易不肯放他儿子在外乱走,要他儿子涵泳仁义,浸淫诗书,养他的气。
但是程远心里仍是念念不忘在练习功夫的一端,岂肯弃武就文呢。
程望鲁自己却忙着付印他的《东海诗集》,这因为他的诗词非常之好,所作也很多,友人称赞他能够“追踪杜工部”,大家情愿相助出刊之资。
程望鲁好名心重,一经友人的怂恿,于是把他的诗集整理一过,付诸剞劂了。
光阴过得很快,程远的年纪长大起来,益发出落得丰神俊拔,是个美少年,青州人见了,都啧啧称赞说他是个“跨灶之儿”。
程望鲁的《东海诗集》也已出版流传人间了,在这时忽然有一家姓宫的托人到程家来说媒。
原来,在这青州城里有一家满人居住,主人翁宫胜是满洲皇室中的贝勒,生有一个爱女,正在及笄之年,待字闺中,想要择个佳婿。
宫胜有几次看见过程远,现在由小神童而变为美少年,心里格外欢喜,他以为坦腹东床,非此子莫属,一心要想把自己的爱女配与他。
所以,就托一个乡绅到程家来作冰人,以为自己是皇室贵青,他女儿的相貌也生得不差,天孙下嫁,降格相求,程望鲁十分之九能够答应的。
谁知程望鲁素来嫉恨他,因为宫胜在青州仗着是个满人,作威作福,鱼肉良民,好象是个恶霸,不肯和他缩结朱陈之好,一口回绝,且说了几句轻视的话。
那乡绅讨了一场没趣,回去在宫胜面前捏造了许多坏话,气得宫胜咬牙切齿,说道:“他这样看不起我,我必给他一个厉害,方肯罢休。”
从此求亲不遂,结下了一个冤仇,可是程望鲁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个月,程望鲁接到他女儿的来信,招她的弟弟前去游玩,因为她的婆婆六十大庆在即,当有一番热闹。
程望鲁遂端整了一份厚重的礼,且叫一个男下人伴送程远到沛县去。
程远因途中恐遇强暴,故带了一柄短剑在身,以防万一。
可是路中平安无事,到了他姊姊的家中,见了姊夫秦康,送上礼物,姊弟相见,不胜快活,程远便住在那里吃寿酒,秦康又陪着他出去玩。
住了一个多月,却没有接到家中的信,挂念老父,急欲回家,遂带了下人,和他的姊夫姊姊握手道别,赶回青州去。
谁知家中竟出了天大的祸事,他的老父又不在人间了,大门上贴着十字花的封皮,竟无路可入。
他心中怎不惊惶?立在门口徬徨着,恰巧邻家张老爹扶着拐杖走来,一见程远,便道:“你的父亲已犯了灭门之祸,你还不快快逃生,却回家来做甚。”
程远便问老丈此语怎讲,张老爹叹了一口气,说道:“此间非谈话之地,你跟我到那边冷僻无人的小巷里去,待我细细告诉你吧。”
程远点点头,遂跟着张老爹悄悄走到那小巷中,张老爹方才告诉他道:“原因虽然为着令尊印的那本《东海诗集》,而祸种却仍是你啊。”
程远听得不明不白,急问道:“怎样我是祸种呢?”
张老爹道:“难怪你不明白,我起初也不知道,后经人家说了,方明的底细。原来这里人宫胜,前次曾托一个乡绅到你家里来说亲,要将他的女儿许配给你。
但是你父亲很坚决地拒绝,他遂此恨你们,要想方法来陷害你们,恰巧尊大人的《东海诗集》里有一首《秦岱诗》,中间有两句措辞不稳妥,便被他指为毁谤当今皇上,大逆不道,奏了京中的大臣,平地里兴起文字狱来。
山东巡抚遂着令青州府,将你父亲捉拿到案,严重治罪。
可怜你父亲是个年老之人。怎经得起这个风波,三木之下,气愤交并,便死在狱中了,官府便将府上查封。
这正是前十天的大事,你侥幸不在这里,没有被捕。
现在老朽告诉了你,不如快快逃走吧!别的话我也不说了,我要走呢,免得被人撞见。”
程远听了这个消息,不觉滴下泪来,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他老父业已受了不白之冤,化为异物,从此父子俩再也不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