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邻桌坐着一人正望着这边,一见玉龙回过头来,便起身施礼,关切地问:“这位公子何故如此伤悲?”
玉龙见此人身长七尺,丰颐广颡,白皙的面皮上痘瘀如钱,一身湖绉蓝色长衫罩在身上,起止有礼,动居自威,给人一种和蔼而庄重的感觉。
连忙装出一副多情伤秋的样子说:“唉!触景生悲,情不自禁。”
接着,玉龙便报了自家的名姓。
那人见说,便邀请玉龙道:“在下铜山李卫,周公子子然一身,羁旅外乡,烦闷自然不免,只是要注意些身子。在下也是他乡过客,正无酒友,公子不妨过来移作一桌,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二人饮酒,或许可以消解一下寂寞。”
玉龙见此人一片诚挚,自己也正愁寂无侣,当下便欣然坐了过去。
那李卫虽然文墨气少些,却机智豪爽,老于世事,他见玉龙总是愁眉不展,心情郁闷,看出是由于羁泊他乡,思念亲人所致。
因此,专捡那天下奇闻轶事大加渲染侃侃而谈。
一时间,惹得玉龙也不由受了感染,笑了起来,心绪便舒展了许多。
二人正聊着,只见一个小厮东张西望地摸进店来,李卫一见就喝道:“李奇,如何去了这许多时?”
那小厮闻见忙过来磕了个头,说道:“老爷,张大人已派人在外恭候着,他老人家正在府中等着您呢。”
这时,外面又走进了几个家人模样的汉子,一见李卫,纷纷上前磕礼。
李卫一边还礼,一边与玉龙作别,他看了玉龙一眼,郑重地说:“虽是邂逅相逢,也是前缘所限,公子为人诚朴有信,李卫很是钦佩,只是这世道险恶,风浪很多,公子一介书生,出门在外理当谨慎处之。”
说罢,拱了拱手,随着众人走了。
玉龙怅然地坐在那里,心里泛开了疑虑:看此人模样,不似读书人,却又豪爽绝无商贾奸狡之气,萍水相逢,却对一书生恳诚相待,确实有些怪道。
这时,那店家来收拾桌子,见玉龙在发怔,便问道:“公子与那人是世交吗?”
玉龙惶惑地说:“非也,萍水相逢。”
言罢,玉龙扭头问那店家道:“敢问店家,你可知此人来历?”
店家摇了摇头,旋又神秘地凑近低语:“虽不知此人来历,但适才那几个家人小的是认识的,都是张总兵府下的,只怕是此人来头也不小咧。”
玉龙闻之一惊,越发感到这李卫高深莫测了。
突然,他想到这两日尽遇到些蹊跷怪人,想到今晚要与福建来人相晤,倘若节外生枝,难免出岔,不由憬然一凛。
转而,又一想时当中秋天下奇人怪客难免不来此一游,或许其中也有似自己这等境遇的,也未可知。进而想到将与福建豪杰侠士相会,不禁又是一阵喜悦。
翠竹庵,位于北高峰顶。
月亮上来时,玉龙早已踯躅于灵隐寺前了。
这时寺前寺后荷塘边,桂子旁,尽是赏月的人。
有的赋诗把盏,有的抚琴舞剑,红袖翻酒,翠衫浅唱,灯烛摇曳,笑语烘月。
玉龙无暇多顾,穿过罗汉堂向西疾行。
这里幽径曲婉,筠篁密蒙,人行竹下,仰不见月。
过了竹林,月光下一脉白色石路曲折直通顶峰。
玉龙见四处静僻无人,便施展轻功,飞身上路。
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猛见前面路旁一块巨石下火光闪烁,隐隐传来杯盘交击,行酒唱令之声。
玉龙放慢步子,拢近一看,原来是几个粗汉围在火旁,正大碗酒,大块肉地吃喝劝让着,不时还吵骂高吼着。
玉龙见几人没有理会自己,便也悄声地走了过去。
又走了一程,月光下已隐约可望见翠竹庵的廓影了。
玉龙止住步,四下寻顾着,只见左面火光闪闪,隐隐有人作起歌来。
“八月中秋上玉台,酒巡半回剑气开。
清光挥尽寒天字,一啸飞龙下尘来。”
玉龙闻听一阵欣喜,接着唱了起来。
“十五月明龙未来,青锋何处土中埋,
酒酣人醉独难醒,情影光飞桂自开。”
那作歌之人,边唱边走了过去。
那边火堆旁陡地跳起两条人影,厉声向这边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扰我兄弟的雅兴,活得不耐烦了?”
玉龙胸有成竹地回答:“无胆,不敢赏月来。”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敢问这位朋友何处而来?”
“不敢当,大路三条任我踩。”
“哼!三条何者为大?”
“中心为大。”
对方闻听,语气缓了些,问道:“前来何事?”
“为访金兰。”玉龙也舒了口气。
那边冷笑一声:“来者为何头毛扎扎的?”
“我这是合字头。”
“却又为何一只手长一只短?”
“我这是文武手。”
“为何一只脚长一脚短。”
“此乃忠义脚。”
“为何一只眼大一眼小?”
“此为日月眼。”
那边闻罢,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此说来,果是山中清客喽?”
玉龙一笑:“不是樵夫不上山。”
“有何为证?”
“有诗为证。”
“不妨道来。”
玉龙闻罢清了清嗓子:“好,如此请听清了。”
言罢,接着唱了起来。
“林中三六七十二,鳞鱼潜水问世稀;天下几人知苍海,举首腾空便生机。”
玉龙一口气将洞然教的切口全部抖了出来。
对方听这边所答丝毫无错,早已“呵呀!”一声,一高一矮二条黑影迎了过来。
二人靠拢来,三人互视,不觉都是一怔。
俄顷,还是那矮个的先发了话。
“在下高华亮,这位是刘世龙,洞然大师怎么没来?”
玉龙见来者不是陈近南,也有些惊疑。
但一想,切口无误,显见是一家人,心中释然,不免发出一声浩叹。
那高华亮十分乖觉,见玉龙此状,也似乎明白了几分,便说:“是了,此地并非讲话之所,我们不妨到火旁去谈。”
三人围着火堆,玉龙简略地讲述了龟峰山之劫。
那二人闻听洞然大师已经遇难,自是长叹不已。
三人沉默了片刻,高华亮悲伤地告诉玉龙说:“陈近南先生两个月前在泉州被捕了。
现在,大公子陈海天为营救父亲脱不开身来,故嘱咐我一人来接线,至于那玉玺,大公子说陈先生不在,他不敢擅作主张,只有烦劳洞然大师费心保藏了。”
接着,高华亮又问玉龙:“大师可曾将那玉玺交托与你了吗?”
玉龙见事已到此,也就不愿多谈玉玺之事了,便漫声应了一下。
那刘世龙一旁闻听,有些惊疑地问高晴:“什么玉玺?”
显然他对玉玺之事茫然无知。
高华亮有些为难地笑笑说:“刘兄莫要多怪,此事乃大公子临行前才告诉我的,并嘱咐不要与任何人说起。”
刘世龙极度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高华亮只得装作没在意,掉头又问玉龙:“不知,公子今后如何打算?”
玉龙知道眼下陈家被祸且自顾不暇,福建方面是不能指望了。故尔,长叹一声:“洞然大师生前嘱托我要寻一个可靠的人,将此玺交与他为凭信,聚兴天下豪杰,再举义旗。如此看来,眼下怕是一时是难以觅到的,故我打算去江宁寻找二叔,再作打算。”
才说到此,突然从翠竹庵的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腑凄厉的惨叫。
三人闻声一惊,心知有异,忙踏灭了火,各抽出随身所携的兵刃黑暗中寻声奔了过去。
等三人来到庵前,发现庵门紧掩,里面无声无闻。
闻听此声,三人暗道不好,疾转绕到东墙,各施轻功越墙而入。
三人跃下墙后,见东屋有灯光,便鹤伏鹿行直扑过去,伏于窗下,透过窗缝向里窥探。
只见屋中桌前灯下一个瘦脸汉子正在与一个老尼说话,那老尼满脸堆笑,一面说着一面赶紧收拾着桌上放着的几锭银子。
玉龙细着那瘦脸汉子,心里不觉一惊,认出正是日间于“荷香楼”与沈三爷吃酒的那个瘦脸刘二。
只听他淫邪嘻嘻地对老尼说:“这只是定酬,好事完毕,三爷还有一份人心。”
玉龙闻罢一怔,猛然想起日间酒楼上刘二的话。
莫非,那沈三爷果然来为难那新进庵的小尼姑……
想到这,玉龙向那二人一打手势,三人疾奔后院。
才过月亮门,突然高华亮扯了二人一下,手向那后院西厢房一指。
三人止住步,只见二条黑影“嗖嗖”飘然下了后墙,直奔亮着灯的西厢房。
三人惊疑地急忙隐闪在花木山石阴影中,暗下向那里探望。
正此时,那瘦脸刘二打着个灯笼低声哼吟着戏文向后院走来。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了头发。只因俺父好看经,俺娘喜念佛,生下我来疾病多。因此上将奴家,舍入空门,为尼寄活……”
瘦脸刘二才踏入月亮门,突然抬头发现了西厢房窗下伏着两条人影,顿时惊恐万状地大叫:“窗下有人!”灯笼一扔,扭头一溜烟向前院跑了。
窗下那二人闻声一惊,才长起身形,屋中早已“噗~”地一声吹灭了灯。
随之“啪!”一声,地房门洞开,黑暗中倏地从里飞出一道黑影。
那二位夜行人见状各自挺剑,双双齐挑。
那黑影蓦然落地,二人心说不妙,原来是一卷被子。
二人一怔间,那沈三爷早已侍机舞刀滚身砍了出来。二夜行人见中了对方诡计,十分地恼怒,一挽剑花,双双挺剑而上。
那沈三爷毫不怠慢,手中快刀如风车一般抡转开来。
三人谁也不打话,月光下在院中斗做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