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常见李老爹这种冷淡情形，不由勃然变色。
正待发作时，王阿大却带笑说道：“李老爹说话总是这样吞吞吐吐地不爽快的，这位官人不要发怔，待我老实告诉了罢。这里有鬼，屋子里的人都吓得走开了，你们借宿做甚?”王阿大说到鬼字，声音压低了一些，又向左右望望，好似很虚怯的模样。
朱大常微笑道：“有鬼么?你们怕鬼，我们不信有鬼，你们不要假推托。你家主人在家也罢，不在家也罢，须让过路人借宿一宵，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你们若答应了，我们也不亏待的。”
玉琴也将纤手拍着花驴上的包裹道：“我们自有大块的银子相谢。”
李老爹斜睃着驴背上系的包裹，果然十分沉重，又见他们两人丰神俊秀，不像贫穷的旅客，便把旱烟管向地上敲去烟灰，徐徐答道：“你们两位既然一定要借宿，我也只得背了主人，应允你们。不过宅中实在有怪异，你们住了进去，不要懊悔，我是不负责任的，这话须得先讲明。”
朱大常道，“当然不来怪你，我早已说过我们不怕什么鬼的。”
李老爹点点头，遂和王阿大上前代玉琴和朱大常二人牵了龙驹和花驴，回身引导入内。
二人走到里面，见庭院轩敞，花木幽深。
李老爹便将驴马系在廊下柱子上，回头对二人说道：“客人，我又要说明一声，内里的房屋，主人走的时候都已锁闭，无从进去，且因夜夜有鬼魅出现，我们自己也裹足不入了。只有大厅旁一个外书房钥匙留在这里，内中也有一个大炕床，只得有屈两位权宿一宵了。”
朱大常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的。”
其时天色已黑，李老爹又吩咐王阿大快到门房里去取火和钥匙来，王阿大便到外面去点了一枝红烛，掌着烛台走来。
李老爹遂引玉琴和朱大常二人到得大厅上，开了外书房的锁钥，让二人走到里面。
王阿大便把烛台放在沿窗一张书桌上，李老爹取过一把鸡毛帚四下拂拭灰尘，口里叽咕着道：“老主人走得还不满一月光景，却已蛛网尘积了。”
朱大常和玉琴四下一瞧，书房中桌椅很富丽，且陈设却都收拾尽了。
书桌上堆着几本书和笔砚等类，靠壁有一张红木大炕床，被褥都全，只是没有炭火，寒冷得很。
玉琴便从衣袋里摸出二三两银子交给李老爹道：“室中没有火炉，我们实在不能耐冷，请你快去设法。这一些你可拿去，如若不够时，明天再补给你便了。”
朱大常也道：“我们的晚餐请你早些预备，我们肚子里饿得很。”
李老爹接过银子，连声答道：“我都理会得，二位请宽坐。”
说罢，便和王阿大回身走出去了。
朱大常把带来的包裹放在一边，又解下惊鲵宝刀。
玉琴也将真刚宝剑解下，朱大常接过一并悬在壁上，便在桌子前坐下，回头见玉琴倚在炕上憩息，遂含笑问道：“师妹有些疲乏么?”
玉琴笑笑······
不多时，王阿大已送进一壶香茗和两只茶杯来，代二人斟了两杯，朱大常把一杯茶递与玉琴，自己把一杯茶一饮而干。
玉琴喝了半盅，放在桌上，只见李老爹捧着一只火炉进来，带笑说道：“请二位将就烘一下罢。”
玉琴见炉中炭火甚炽，便走过来和朱大常对坐在炉旁烤火，王阿大和李老爹又退出去了。
朱大常和玉琴二人烤了一回火，觉得大有暖意，随意谈笑。
玉琴道：“金钱这样东西真是不可少的，莫怪世人要争夺了。你看李老爹前倨后恭，怕不是看在金钱的面上么?方才他们说有鬼，或者他们故意谎人的。”
朱大常道：“这些小人自然非钱不行，但一般所谓王公之流，也不是这样么?至于你说他们哄人，我看也许有其事的，不然这样宏大的一座邸第，怎样一人不住，留着铁将军把门呢?少停待他们进来，不妨问个明白。”
二人说着话，李老爹和王阿大早托着一大盘酒菜和一锅粥来，放在正中方桌上，说道：“一些粗肴，请二位将就用罢，我们来不及预备了。”
朱大常道：“很好。”
于是，朱大常随后和玉琴对坐而饮。
李老爹立在旁边伺候，王阿大却走去了。
朱大常喝了三杯酒，玉琴只喝了一杯，二人便盛粥吃，倒觉得又热又香，腹中很适意的。
二人吃罢，李老爹上前收拾残肴。
朱大常忽指着碗中的鸡片问道：“你们这里可有活的鸡么?”
李老爹答道：“有的，我自己养着三只，现在杀了一只，还有二只，一雄一雌，不知客人有何用处?”
李老爹答应一声，托着盘子走向外去。
玉琴向朱大常微笑道：“你倒心心挂念你的徒弟，须知他自会觅食的，何必你多费心呢?”
朱大常笑道：“我不偶然过想及罢了。”
一会儿，李老爹右手提着一只又肥又大的雄鸡进来说道：“客人，雄鸡在这里了。”
朱大常一瞧，那雄鸡足有五六斤重，便接在手中，和玉琴走到室外庭心里。口中一声胡哨，便见空中有一团黑物飞也似的前来，盘旋向下。
朱大常即将雄鸡向地下，一掷喝道：“取去当一顿晚餐罢。”
李老爹惊讶地注视着，只见那黑物迅速地下落，抓着雄鸡，又飞上天去，一瞬眼已不见影踪了。方才眼见他们二人前来时，有一头很大的雕飞到门前槐树上去的，估料这黑物必然是此雕了，好不厉害！
朱大常便对他说道：“吃了你的雄鸡，明天给还你银子罢。”
李老爹道：“不要紧的，客人养得好大的雕儿。”
朱大常和玉琴二人回至室中，李老爹又去取来一枝蜡烛和一篮炭，带笑说道：“二位请早睡罢，可还要什么?”
玉琴道，“别的东西是不要了，但有几句话要问你，请你坐下直说无隐。”
李老爹那里肯坐，垂着双手立在一边说道：“姑娘有什么问询，我总老实说的。”
玉琴一边将铁箸拔动炉中的炭，一边正色问道：“适才进门时，你们不是说邸中有鬼么?这话是真是假?”李老爹答道：“这事怎么可以说谎?实在有的，我因两位一定要在此借宿，所以斗胆留下二位，莫非……”
说到这里，朱大常急忙抢着说道：“我们并不怕鬼，不过我们喜欢问个明明白白，请你们快些告诉我们怎样有鬼，你家主人是谁?如何这样不济事，竟把偌大一座别墅让给鬼去胡闹呢?我们要知道一些。”
李老爹叹了一口气说道：“客人有所不知，我家老主人姓徐，名太和，今年已有八十一岁，以前曾做过翰林院编修，本是奉天人氏，现在告老回乡，林泉颐养，因为城中尘嚣，特地迁到这里别墅中居住。这别墅本是此间冯氏的产业，子孙不能继续，家道式微，遂出售给我家老主人了。老主人又把屋子内外修葺了一番，才和他的小妾以及大少太太、二少太太、六少爷等来此住在一起。大少老爷二少老爷都在京中任事……”
那老爹正在梳头般滔滔而讲，玉琴却拦住道：“且慢，什么大少老爷、二少太太，我们都不管，只要你快快把闹鬼的情形讲出来。”
李老爹咽了一口睡味又道：“姑娘不要性急，我正要讲呢。我家老主人素来信佛，所以每天早晚必要焚香念经，习以为常，当他念经的时候，不许任何人到他室里去惊动。
那地方是内书房之后一个月亮门里面，庭中栽着不少花木，还有一座玲珑的假山，十分幽静。恰巧有一天黄昏，晚餐已用过了，老主人独坐在室中，对着灯光念经，朗诵佛号，大家也不以为奇。
小婢春兰方从室旁经过，忽听老主人念到分际，突然停住，发出惊呼的声音，说一声：‘哟哎，不好了。’
以后便寂静无声，春兰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跑到里面报告给大少太太知道。大少太太连忙喊了二少太太，又去唤了老姨太太。大少太太又命春兰到外面来喊我们进去。那时大少太太也不知道何事，便和二少太太······”
玉琴听着，忍不住格格地笑出来，对剑秋横波一顾道：“又来了。”
李老爹也已明白，便道：“我们家中人跑进一看时，只见老主人颓然倒在太师椅中，两目呆瞪，口边流出白沫。
老姨太太以为他中风了，吓得什么似的，忙用姜汤灌进口里，又在他胸前抚摩了好一回，老主人方才开口道：‘不好！不好！吓·····吓死我也。’
大家忙问老主人受了什么惊吓?老主人一手指着窗外道：“有鬼。”
我们仗着人多胆壮，一齐走到庭中一看，阴沉沉的花木，风吹微动，那里有什么鬼呢?便回进来说道：“没有鬼啊！莫不是老主人眼花了?”
老主人连连摇头道：“非也，方才我正自念经，念得出神，忽见一阵风过，窗外现出一个很大的黑影。”我方疑忌，忽地窗开了，有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很大很大的，向窗里探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