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徇声,便朝老鸨手指的方向一望。
木玲珑衣着华贵,正信步款款地走上前来。
“在下试试。”
木玲珑虽一身男儿装束,言谈举止之间却仍免不了几分女儿形状。
众人看来人不仅面容温润,步履之间又温文尔雅,只觉得面前的公子有些清秀,也并未生疑。
老鸨见木玲珑走近,殷切地笑迎道:“这位公子一看身份就不俗,想必也是茶道中人,快请,快请。”
木玲珑纵身一跃,华美的衣袍在空中翻出一道金光,便已挺身立于台上。
也不等老鸨开口,木玲珑轻声道:“妈妈,这一盏方才那位大哥已经猜过了,郡山银针无疑。”
老鸨笑道:“可是那位客官却未猜出时节,公子可能猜出?”
木玲珑听罢便弯下身来,细细地观察着杯中的茶叶。
一旁伺候的女姬凑了上来,将茶盏端在木玲珑面前。
或许是木玲珑衣着华贵,样貌又白净俊逸,那女姬一边执着茶盏,嘴角一边妩媚地笑着,媚眼微挑,似在暗送秋波。
木玲珑却全然当作没看到似的,只顾盯着茶盏。
片刻,木玲珑起身朝老鸨说道:
“妈妈,此茶色泽调和,光滑明亮,油润鲜艳,芽尖又细嫩,当为谷雨之前五日所采,是也不是?”
那老鸨一听,顿时拍手称赞,“公子果然了得!竟能看出此茶所采之日,老身佩服!”
木玲珑此话一出,堂下顿时一阵叫好之声。
木玲珑却不紧不慢,步伐微动,便又朝第二盏茶看去。
“这盏茶,茶汤暗青,闻之虽有香,却略微粗老,茶叶又嫩梗瘦长,所谓‘夏茶一夜粗’,此当为小满之前的洞庭碧螺。”
老鸨听罢,一脸惊愕,呆呆地望着木玲珑,喃喃地说道:
“天呐,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就这么轻轻一闻一观,便能说得一丝不差,老身服了,真是服了!”
围观的众人看不清灯楼上的一应陈设,只听闻那老鸨的连声赞叹,顿时一阵嘻嘻索索地议论传开。
木玲珑微微一笑,“妈妈,这碧螺春还是春茶好喝,小满就略微迟了些。”
老鸨连连点头,“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木玲珑嘴角一撇,接而又走,俯下身来。
目光刚一在茶盏中停留,木玲珑便随口说道:
“妈妈,这盏茶恐怕就雨水多了些,芽中肥壮,其色翠绿,自然是千岛玉叶。
但芽叶却细嫩不足,定然是清明之后,谷雨之前所采,前后不差两日,妈妈,在下猜得可对?”
“公子真是神人啊!这盏茶正是清明之后第二日所采的千岛玉叶!”
老鸨一语呼罢,台下一片哗然。
木玲珑却不得意,快步往旁边一转。
匆匆之间,走马观花。
片刻,木玲珑凭身而立,脆声道:
“自左而右,明前的黄山毛峰、雨后的庐山云雾、江南茶树新梢的二轮茶,南岩观音。”
老鸨原本惊喜的面容上,此时已经渐渐变得瞠目结舌,便偷偷朝身旁的女姬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女姬见状,随即抬袖又斟上一盏新茶。
随着堂下众人的一阵喧腾,木玲珑接着说道:
“妈妈,咱们这沁芳院,可还真是财大气粗啊,这盏春分后清明前的极品,钱塘龙井,一两也得二十金吧?”
老鸨不可思议地盯着木玲珑,结结巴巴地说道:“正,正是,公子果然好眼力……”
木玲珑接着说道:
“这两盏呢……分别是谷雨后立夏前的天目山青顶茶,寒露时节的白鹿乌龙青茶,这两盏倒是好认些。”
还未等老鸨支支吾吾地开口,木玲珑又略微俯了俯身子,笑道:
“这盏嘛,恐怕都算不得茶了,不过是惊蛰时节采的小芽,至于品种嘛,当是湄潭雀舌。”
不到片刻,木玲珑已将台上所置的茶盏辨识完毕,两手一背,傲然立在当中。
老鸨见木玲珑惊为天人,正呆呆地站在一旁。
堂下传来围观的宾客一众叫好。
木玲珑低声问道:“哎,妈妈,不是说九盏茶么?怎么还多了一盏?”
老鸨面色有些尴尬,悄声回道:“那,那盏郡山银针,方才那位客官不是猜过了么……老身就命人又重新斟了一盏……”
木玲珑微微一笑,只道:“无妨无妨,还有么?全都斟上,在下一猜便是。”
“不必了,不必了,公子好生了得,再斟多少盏,也恐怕是难不住公子了。”
木玲珑云淡风轻地回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那现在,在下可能与苏姑娘一见了?”
老鸨却朝堂下叫嚷的众人按了按手,朝木玲珑说道:“公子莫急,这才只是第一关,还有第二关呢。
公子眼下虽然猜出了此茶的种类和时节,可其火候、水种还未曾言明,还望公子一试。”
木玲珑不假思索地回道:“妈妈,这等小玩意,在下儿时便已玩了个通透,莫说这几盏茶,就是你将整个黎国的茶都搬来,在下也能一一辨明。”
老鸨正哑口无言时,木玲珑一扫袍摆,已低头品起茶来。
只听“啪啪啪”三声掷杯之音。
木玲珑轻呷茶盏,双眼微闭。
“郡山银针这盏,滋味淡薄,可惜了好茶,火候嘛,文火而已,虾眼之水,可对?
细尝之中,又似有一丝苦涩,想必是新井之水,别是这沁芳院的后院的井吧,哈哈。”
木玲珑轻描淡写地说着,围观的宾客早已一片沸腾,叫嚷连天。
老鸨在一旁怔怔地点着脑袋。
只听木玲珑接着说道:“千岛玉叶这盏,茶味又老,火候自然是大火煎煮,三沸之水,取自江水之中。
至于是哪处,在下不敢妄言,这小天府的江水,想必是泗水吧,嗯?妈妈?”
“是,是是,的确是,公子所言一字不差,老身,老身无话可说……”
木玲珑轻蔑地一笑,便一迈步子,将剩余的茶盏一连饮罢。
木玲珑闭目冥思,似在微微回味。
忽然,木玲珑双目随即一睁,娓娓道来:
“此一盏,涌泉连珠,两沸之水,取自山泉;
此一盏,蟹眼之水,取自雨后潦水,梅雨虽如膏,却也太苦太苦……”
不多时,木玲珑流利地说罢,又皱了皱眉头,只道:
“妈妈,你真是暴殄天物啊,如此贵如金的钱塘龙井,竟然用陈年雪所煎……
火候也已经三沸,腾波鼓浪之水已经老得不可再用,唉,实在是可惜……”
“嗯?这盏小芽倒是不错,火候恰到好处,鱼目之水,煎茶正好,茶味也甘冽,是白岩山涧吧?”
片刻,茶皆猜罢,木玲珑轻轻地从袖间取出一面锦帕,擦拭着嘴角。
一旁的老鸨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这位公子猜得丝毫不差……诸位,诸位可还有愿意上台一猜的……”
原本沸腾的众人渐渐没了声音,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上台。
老鸨清了清嗓子,只道:“既然如此,那,那这张苏姑娘的合欢枕,就是这位公子的了……”
老鸨说罢,便往灯楼正中走去,颤颤巍巍地取下玉枕,又将手中的绣花绸缎一盖,递到木玲珑身前。
木玲珑嘴角一扬,将合欢枕接下。
围观的宾客不乏有啧啧称羡之声,却也纷纷拍手叫好。
……
沁芳院二楼之上,一位身段窈窕的女子正倩身立在阑干前。
媚眼如丝地望着殿中灯楼的木玲珑,女子的藕臂微微撑在阑干上。
纤指翻转如花,女子的两指抵着自己的面颊,嘴角溢出一抹饶有兴致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