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
夜幕下的山景一片寂静。
漆黑一片的木叶显出一派森然的景象。
清风徐来,吹动山间的灌木,发出簌簌地声响。
偶有几声不知名的鹊鸟啼鸣,更让人不寒而栗。
……
惨白的月光下。
一道狭长的人影正晃晃悠悠地往山谷之中踉跄而来。
那人的面容似乎也和月光一般惨白。
五官眉眼被漆黑的夜幕遮盖,全然分辨不得。
只有几声断断续续地咳嗽之声,方能显出那人身体的衰弱。
那人寻找了一处清冷的高石。
缓缓地坐下身子,清冷的寒风吹过,那人周身战栗地抖了一个哆嗦。
忽然,似乎是山风骤了一些,穹顶的云彩被吹散半边。
皎洁的清辉瞬时间洒下。
那人的面容随之映出隐约的模样。
面黄肌弱,瘦骨嶙峋。
竟然是云兴安!
陡峭的山谷上,一块硕大光滑的巨石亮得好像一块洁白的玉石。
云兴安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半坐在巨石上。
眯着两眼,无力地望向远处的漆黑夜空。
“心儿,爹的好闺女……”
云兴安干涸的嘴唇微微触动,喃喃自语着。
目光接着流转至一片悚然的山林之上,云兴安仿佛在用尽全身的气力睁着眼睛。
可任凭自己如何用劲,那似阖似启的眼睫却不断地抽动着。
半晌,云兴安终于累了。
两眼也不再挣扎,任凭它们随着山风的呼啸而缓慢闭合。
“好美的山林啊,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沉沉的低语自云兴安的喉咙间挤出,带着一股哀伤和遗恨。
“月亮啊,你怎么就不再亮些呢?”
“怎么就不再亮些……”
咕咕噜噜地响动依旧在云兴安的喉头嘟囔着,却渐渐散落在风中,再也无法听清。
不多时。
云兴安的身子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渐渐地,身躯开始不停地颤抖,随着山风的呼啸来回晃动。
云兴安不愿就此躺下,便伸着两臂艰难地支撑着。
身下冰冷的石块传来锥心刺骨的痛楚,云兴安却全然感觉不到。
瘦弱的两条腿无力地搭在巨石之下,轻飘飘地摆动着,好像两条空洞的裤管。
“就到这吧,回家了……”
云兴安忽然嘴角一撇,自嘲一般地苦笑着。
脑海中回忆着往事。
这些年来,自己南来北往地到处求医,却到处碰壁,仿佛这世间除了自己的女儿云齐心,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自己的病症伤心。
横眉白眼,冷嘲热讽。
云兴安的心早已被无情的人世浇灭了仅有的一丝热情。
而玉裁的出现,却给了云兴安莫大的希望。
想到这,云兴安空洞的眼睛里似乎突然闪现出一丝光亮。
“玉公子……”
想到玉裁热心的模样,想到玉裁为了给自己治病,将云峰百岁功传授给自己的场景。
年纪轻轻的玉裁像对待自己的亲哥哥一般,手把手地教给云兴安运转真元的方法。
云兴安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真挚。
一抹欣然溢上云兴安衰弱的面容。
“谢谢你,玉公子,可惜老哥不能亲口道谢了……”
山中仅有的几日,恐怕是云兴安这些年来过得最轻松最惬意的日子。
那座庭院之中的欢声笑语,自己和女儿云齐心,还有玉裁与妻子木玲珑围坐在篝火旁的夜谈……都深深地印在了云兴安的脑海之中。
云兴安想着自己在玉裁的教导下,掐诀运转真元的窘迫模样,忽然变得有些忍俊不禁。
“禅元通气海,清明汇于心……”
云兴安支支吾吾地念叨着玉裁传授给自己的云峰百岁功的口诀。
三十余字的口诀,云兴安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可惜,现在都用不上了……
“师父……”
虽然玉裁一直以来都极力反对云兴安称呼自己为师父,但云兴安却一直不敢怠慢。
无奈,造化弄人。
当云兴安早已绝望的内心忽然被玉裁唤起信心之时,上天又再一次捉弄了云兴安。
自己被寂灭掌侵蚀肌骨,早已病入膏肓,陷入了无解之症的囹圄。
虽然玉裁极力要求要来无相宗寻找其他的法子,可云兴安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的身子已经无法撑到那一天了。
在得知了唯一的希望,清贤大师,也因为闭关而无法出山相助之后,云兴安反而有些释然。
终于,要结束了……
……
此时的云兴安正沐浴在九华山的月色之中。
身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渊谷。
“这山景,也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吧……”
云兴安说着说着,支撑着身体的两臂似乎已经开始支撑不住。
一个不支,云兴安只得侧躺下身来。
瘦骨嶙峋的脸颊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岩石。
石面倒映的月光将云兴安深陷的眼窝照得鲜明。
髅骨一般的眼窝竟然显得那般可怖。
云兴安歪斜着身躯,一手奋力地在自己面颊上摩挲着。
“好,好饿,好想,吃心儿做的,米糕啊……”
云兴安渐渐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粘连在一起的双唇仍然在不断地颤抖。
倏尔,一阵山风急促而过。
九华山上漫山的林木悚然翻涌,飒飒作响。
云兴安竖着耳朵,侧耳倾听着山中的响动。
看似寻常的自然之音,在此时的云兴安看来,却弥足珍贵。
……
渐渐地,漆黑的夜幕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光亮慢慢吹散。
天际映出一道狭长的光线。
那光线仿佛要将这浅色的夜幕横亘劈开,山中的一众景色也渐渐变得清明。
朦胧的雾气随之升起。
迷迷糊糊的云兴安感觉到周身的一阵湿濡之气。
云兴安奋力地抬起着手掌……
一脸欣然地望着掌心的澄明的露珠,云兴安的眼角随之流出两行浑浊的老泪。
天,要亮了。
云兴安知道自己也该走了。
虽然云兴安迫切地希望能再看一次日出,能再看一次天光残照的人间世界。
可云兴安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濒死的关头,若是再不走,一旦被云齐心找到自己,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就全然没有了意义。
想到这,云兴安嘴角一抿,两眼随之紧闭,挤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心儿,爹的好闺女,往后,爹不能再陪着你了……”
云兴安喃喃自语罢,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翻转着身躯。
巨石上滚下了几颗细小的砂砾,如羽毛一般在山谷之中坠落。
一道瘦弱的人影随之而下,宛如一根不起眼的枯木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