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芽接受治疗的时候,宫雪每日都会给她打电话,有时听她哭,有时听她骂几句。
时间能够抹平一切,更多的时候是平静。
木然的接受治疗,宛如行尸走肉。
宫雪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但是除了安慰,自己帮她们联系最好的医生,其他也是无能为力。
温峥嵘的担心一点不比她少,但生活还要继续。
已经有一个家庭被拖进深渊,他不能让所有人,都陷入厄运的阴霾里。
提前下班一会儿,带她去江边吹海风,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相对无言。
还是她先微笑了一下,仰头看了他一眼,“老公,你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好像这阵子所有心思都在小芽身上,忽略了你。”
“我工作太忙,有你帮我关心着她,也让我能少愧疚一点。”
温峥嵘平时在她面前孩子气一点,任性一些,并不是不分场合。
知道她跟着小芽焦心,他便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不依赖她替自己整理着出差的东西。
城市的霓虹渐起,本是星空浩瀚,她却仍旧觉得头上遮了一片乌云。
大概什么时候文小芽的病情控制住了,重新看见她的笑颜,她也能跟着开心一些。
她的小手被包裹在他宽大的掌心之中,晚风习习,让她感觉到有一丝寒意。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宫雪看了一眼,是温峥嵘的主治医生。
心口又泛起不好的预感,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开了扩音。
“温太太是吗?温先生的电话打不通。”
“哦,他在我身边。”宫雪知道温峥嵘的手机向来是个摆设,谁也打不通。
“医生,有事吗?”
“有。现在找到了一位和温先生匹配的心源。
遗体捐献者刚刚过世,人在墨城。
心脏活体保存的时间是六个小时,如果您和温先生接受换心手术的话,请立即赶往墨城,我和那边的同事已经协作好了。”
宫雪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直在颤抖,这不是她日夜期盼来的、延续生命的灵丹吗。
可是她为什么紧张的舌头都开始打结。
“你去吗?”
宫雪很想抱着侥幸心理,一直拖到不做换心手术,温峥嵘就会死的地步,再开启这场连一半胜算都没有手术。
只是,那个时候,要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心源呢。
“你要我去吗?你要我去,我就去。”温峥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虽然从前的他说一不二,但这次,他把命运交在她的手上。
艰难的抉择摆在她的面前,瞬间诞下巨大的痛苦。
宫雪真的很想像一只鸵鸟那样缩起来,但时间不能拖延。
有过一瞬间,她在想兴许不做换心手术,温峥嵘可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可是温峥嵘的父母是怎样死的,她再清楚不过。
“做。”是告诉他,也是告诉医生。
她从来不相信奇迹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能够找到匹配的心源,已然是奇迹。
“好,那么我们在锦航见。”
医生挂了电话,他抱了她一下,想给她信心,可她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最早一班飞往墨城的航班很快就要启程了,全程也不过飞两个小时就能到。
两个人不敢耽搁,温峥嵘带着她去往机场的时候,顺便在路上跟公司请了个假。
心脏移植手术不是感冒挂瓶水就会痊愈,云城这边派出了一支医疗团队,锦航的同事已经将一打机票,交到了几个人的手中。
好在飞机没有晚点,宫雪稍稍心安了一些,她希望这样的幸运能一直延续下去。
。
一行人抵达墨城大学第三医院,温峥嵘的主治医生迅速跟同行前辈握了握手,三院的医生召开会议,已经讨论了良久。
此刻除了安抚死者家属的情绪,其他指标检测一切正常。
温峥嵘进手术室很快,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没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他们从前一起生活的轨迹,他早已经潜移默化的将家里的钥匙、存款、房契跟她交代的很清楚了。
“别怕。”
宫雪又在哭,他半开玩笑安慰了句,“我在里面做手术,你在外面哭,不吉利。”
宫雪半信半疑的止住了眼泪,“你要好好的。”
“会的,我还等着出来,跟你一起吃遍云城的美食。”
他怕自己真有什么意外,她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还是又铺垫了一句,“如果我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化成风也会陪着你的。”
始终保持乐观的确是好事,但他不能盲目乐观,免得他与世长辞的时候,她无法接受。
“我不要什么风,我就要你。”她想拉着他的手,却也知道手术不能耽搁。
她背过身去,不能任由自己在手术室外哭哭啼啼,纠缠不清。
沿着走廊,一直跑到医院的尽头。
温峥嵘已经签下了一份遗体捐赠志愿登记。
医院外,宫雪望着明晃晃的大太阳,这些年发生的事如同过眼云烟,一一闪过。
人世间最痛苦的不是他的背叛,不是贫穷还是富有,都比不过生离死别。
病人家属哭得肝肠寸断,看见宫雪出来,知道她是从云城过来接受心脏移植的家属,立刻过来揪住她胸前的衣服。
女人哭得几乎断气,仍旧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巨大力气,拉扯着宫雪的衣服,嘴里断断续续的骂着,“你们把我老公藏哪去了?”
医生第无数次跟她解释,“您先生已经过世了,请您节哀。”
有保安将她拉开,宫雪无限悲悯的看着她,心疼也难过。
“我老公死了,你们还不给他留一个全尸。他活着的时候也是你们医院的骨干!”
女人被保安拉开后,哭得坐在地上,脸上也粘满了泥土。
“王老师,请您节哀。”
被唤作王老师的女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几岁,是墨城大学的教授。
她的丈夫是墨城三院最好的医生。
体面的工作,丰厚的收入,数十年来的教书育人和救死扶伤,最后却逃不过命运的大手。
宫雪蹲在她旁边,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对不起……”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大概就是明天的自己吧。
宫雪悲观的想着,抱着那位老师,听她口中凌乱的念着,“还我老公的心脏……我要我老公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