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雪去看小芽的时候,塞班还在抱着图图喂果冻和甜麦圈。
温峥嵘站在门口,和殡仪馆的员工一起,替他搬着棺材,再整理着一些纸钱。
他向来是闲不住的人,而且也实在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
文小芽看见宫雪的时候,立刻面露愁容,“姐姐,我最近身上起了很多小红点,又痒又疼。”
说话间,她已经挽起了裤管。
宫雪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思绪飘向了很遥远的地方。
她还记得她在梵城读书的那些年,为了买手机去夜总会的时候,被一个油光满面的老板追着要钱。
是文峰峦退下车窗,跟那个人说了一句“滚”。
文峰峦对她有多照顾,她对文小芽的照顾连他千分之一也没有。
宫雪觉得自责也难过,她想自己如果再坚强一些,再聪明一些,是不是就能避免文小芽遭受的这些苦难。
文小芽神色慌张的说了许多,宫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却也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至少鼓励她要有勇气。
她还没有回应,塞班似乎已经做好开口的准备了。
看见塞班放下图图的时候,宫雪几次欲言又止,她怕小芽承受不住会崩溃。
还是被温峥嵘拉走了。
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的两个人,依旧觉得身后的殡仪馆就像一座巨大的地狱。
屋里有摔东西的声音,一些瓶瓶罐罐应声倒地之后,便是文小芽一连串的咒骂声。
宫雪听见了她在哭,忍不住回头,温峥嵘不想让她插手人家夫妻俩的事。
可是文小芽哭得宫雪心里又乱又疼,她拼命想甩掉被温峥嵘拉着自己的手,却被温峥嵘攥得更紧。
文小芽现在已经做妈妈了,她总要长大,总要面对。
她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自己承担后果。
可是宫雪没他这样理智,最后被温峥嵘拉扯的手腕快要脱臼了,也红了。
她还是挣脱了他,也忘了他的警告。
宫雪再进房间的时候,文小芽坐在地上,额头也被磕破了。
宫雪不敢碰她的伤口,也怕她结痂的血液粘到自己,还是小心翼翼的走向她。
比起难过,文小芽更多的是绝望,她很想在宫雪那里求得一些安慰。
却也知道,她能给自己的安慰极其有限。
她不是医生,不是上帝,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小老百姓,不伟大,和其他女孩子相比,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文小芽哭过了,也发泄了,便迅速冷静了下来。
在宫雪走向自己的时候,迅速制止了她这一行为,“姐姐,别传染给你。”
宫雪心碎的看着她,难得看她像现在这般清醒和懂事。
“去医院查查吧,兴许没事呢。”她在自欺欺人,文小芽自然也知道。
莫说皮肤上爆起来的小红点,还有夜深人静之后,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一些部位的腐烂和恶臭。
桩桩件件,都指向他们一家三口,无一幸免。
而宫雪要陪她去医院的提议,也被她拒绝了。
如果结果已然如此,又何必多拖一个人下水。
。
从塞班的殡仪馆回来,宫雪仿佛得了自闭症的病人,一直在等待着文小芽的电话。
这样的天灾人祸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了。
终于等到了她的电话,不知道是在绝症面前突然释怀了,还是决定放弃生命之后反而超脱。
“正好,我老公是开棺材铺的,不用买了,有现成的,我给我们仨一人预备一个。”
文小芽咯咯乐了两声,宫雪却笑不出来。
她很想像她一样,也没心没肺的开开玩笑,让气氛更融洽也更轻松一点。
但在疾病面前,她无法轻松。
“小芽,回来之后我咨询医生了,这病虽然不能痊愈,但是可控的,你不要……”
她那句“不要灰心”还没有说完整,已经被文小芽打断了。
此时的文小芽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慰,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灰暗的世界里。
“嗐,还说什么老公,我跟他还没领结婚证呢。”
跨国婚姻哪那么好办,文小芽任由自己思绪游走,念道,“所以,是给我男朋友挑一副好棺材。”
“小芽,你不要这样悲观。”
宫雪知道自己是在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她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劝慰言辞。
“也没什么可悲观的,只是觉得得了这个病,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文小芽说完又有些蔫,冗长的沉默过后,宫雪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多少,还是没有放弃鼓励。
“小芽,你知道么,我协助程鹿逮捕陆燃的那天,从飞机上掉下来,跟着渔船在小岛上生活。
那里随处可见吸食大麻的人。
我知道你非常非常难过和痛苦,但是跟她们比起来,至少你的病情是可控制的。”
宫雪说完,文小芽显然没有继续她的话题,而是悠悠地吐出一句,“姐姐,我想把他杀了。”
“小芽,你别冲动!”
宫雪不问,也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可是我舍不得我儿子,他才那么小,我如果坐牢了,他怎么办?他又像我一样。”
文小芽如同梦呓,“姐姐,你说,我爸爸坐牢,我也坐牢,这是不是一种家族的诅咒。”
“小芽,你……”
宫雪想要说话,但是文小芽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从医院回来以后我想了很多,我能用什么方法把他杀了,还能逃避法律的制裁。
我想过用煤气把他毒死,假装煤气泄漏。
或者把他灌醉,趁他走路不稳的时候,把他从阳台上推下去,伪装成他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你说,警方会查到是我干的吗?”
文小芽说完又开始哭,“雪姐姐,我好想杀了他,可是我也好害怕坐牢。
我听说监狱里特别可怕,会被其他犯人欺负,还会被狱警欺负,呜呜呜。”
“小芽,你千万不要冲动。
杀人和自杀都不可取。
你要想着自己还有图图,当妈妈了,就要像超人一样坚强。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乖啊。”
宫雪哄完,文小芽并没有大哭大闹,却也没有平静分毫。
她说的那些只不过也是想想,发泄而已,她终究不是疯子,还有理智。
如果没有孩子,她也许真的会任由情绪去做冲动的事。
但图图就在她眼前,她对自己狠的下心,对图图也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