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个平常的午后,当看见几个气势汹汹的婆子朝我冲过来时,我便知道,当初的祈祷并没有什么用。
再次因背上杀人的嫌疑而进了祠堂后,我居然生出了几分荒诞的熟悉。
见识过我这些日子里狠厉手段之后,崔宅众人也不似从前那般轻视我。
族老神色晦暗,那双吊翘眼里尽是精光。
他扔出了个雕花碧玺钗,伸出枯如槁木的手对着我指指点点。
那支钗子是当初大夫人传给我的,算是崔宅当家主母的象征。
“你个毒妇,这是从兴华落水的地方捡来的。”
说完,又叫人押了个哭的痛哭流涕的小厮上来。
我冷眼旁观,寻思着这又是唱哪一出大戏。
那小厮上来就冲着我一顿攀咬:“解椿你好狠的心,诓骗我替你杀了少爷,现在却又翻脸不认人!”
说完,又从衣袖中掏出了个纸筏子,对着族老接着哭。
“解椿当初说心悦于我,哄骗着我对大少爷下了毒手,这是她从前给我写的定情小诗。”
我死死盯住那张薄薄的纸张和那支钗子,只觉得浑身凉意蔓延。
整个崔宅,能拿到我的这些贴身东西的只有一个人。
那支钗子,是我曾经和时临春宵一夜时佩戴的,那一晚衣服首饰散落一地,少了些东西也很难发现。
这张几乎能将我置于死地的手写筏子,都是当初时临半真半假撒着娇,哄着我写下的。
时临,你当真好狠的心啊。
看着这一幕闹剧,我冷声笑了笑,说道:“哪里来的狂徒,满嘴胡言乱语。”
说完,我直接叫人拿来纸笔,照着那张筏子写了段一模一样的内容。
两张薄纸放在一处,上面的笔迹确是天差地别。
我天生左撇子,双手写出来的笔迹自然各不相同,不过在阿娘的刻意引导之下,一直用的是右手罢了。
当初给时临的纸筏子是用左手写的,本意是想给他些独一无二的东西,现在却阴差阳错帮了我一把。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兄长身亡处发现的钗子,夫人作何解释?”
我狠狠闭了下眼,只觉得心尖的肉都好似被剜去,疼得心神震颤。
时临,不,是崔兴时。
他走上前,脸上带着的是我未曾见过的冰冷,只用一句话,将我再次变成众矢之的。
嘴角上扬,我露出了一个娇俏妩媚的笑:“一个假钗子也值得诸位这样怀疑我?”
接着,我便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支钗子,高举起向众人展示。
“这钗子曾经被摔坏了个角,不少人都可以作证,族老您拿出的钗子完好无损,可见那是个假物件。”
深知这次坑害不了我,族老脸色几经变换,最终松了口。
当他发落了那个小厮之后,正准备离开,我却开了口:
“族老,我看大少爷的死确是有些猫腻,不如今天一并查清吧。”
说完,我不带一丝感情,冷冷看向崔兴时。
11
好似明白了什么,崔兴时脸色微变。
我狠下心,说出口的话语中带着无法察觉的颤抖:
“二少爷,我管家这么些日子,发现有些账目奇怪的很,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下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我顿了顿,知道自己接下来这句话的份量是多少。
“不如去你房中搜一搜,若真无事,在我这儿也还你个清白。”
说罢,我朝族老递了个征求意见的眼神。
大概是知晓将我扳倒已经不太现实,他此时倒也愿意卖个人情给我,当即派人去搜了崔兴时的房间。
明明只是一会儿功夫,我却觉得这时间漫长又难熬。
我抬眼看了看崔兴时,只见他脸色也不比我好多少。
终于,前去的小厮传来了消息。
看着之前被我藏在崔兴时那里的那个熟悉的小布袋,一时五味陈杂。
一转眼,我便同崔兴时对上了视线。
熟悉的眉眼间带着让我觉得陌生的寒意,我再次深刻明白,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个令我一眼就心动的明媚少年。
族老拆开布袋,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不断抽气,震惊地看着崔兴时。
我知道里面有什么,当初大夫人毒害崔老爷的证据被我原封不动拿来,安在了崔兴时身上。
除此之外,就连大夫人的死也被我伪造成了崔兴时狼子野心之下的蓄意谋杀。
明知这些罪行一旦被扣下来是什么后果,崔兴时却没有辩解。
想来也是,他一向聪慧,不可能不明白我这次是耗尽了力气想要置他于死地。
就这样,一切都朝着我预想的方向发展下去。
在围观众人惊惧和鄙夷的大呼小叫之中,崔兴时被押了出去,暂且关进了后宅的柴房中。
我抬手扶住额角,蹭掉了眼角将落的泪珠,逃避似的躲开了他离去的背影。
12
再次见到崔兴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明明只是短短几天,他却眼见着憔悴了不少。
我进门时,他正侧身倚在墙角,成堆的柴火将他几乎遮的严严实实。
抬头见到我,崔兴时像是习惯性的勾起嘴角,朝我露了个笑容。
只是那个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又苦涩,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
回不去了,我再次深深意识到这个现实。
我一时无言,但崔兴时已经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了。
经此一事,我显然下了决心,不能容他继续在我身边,成为时时刻刻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刀。
崔兴时含着笑,问道:“小阿姐,你后悔遇见我吗?”
刹那间,我再次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个让我倾心不已的少年的影子。
我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了崔兴时一个毫不相干但却又十分重要的事情。
“崔兴华怎么死的?”
“我杀的。”
崔兴时眉峰微挑,漫不经心说道:“他一死,小阿姐你心中也是畅快的吧。”
我没有接话,崔兴时也不在乎我的回答,只是继续喃喃低语。
“我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自然从小受尽蹉跎,我挨过打、受过冻,甚至饿到去偷下人们喂狗的吃食。”
我愣了片刻,意识到他在同我讲自己的身世。
那些话语一句句钻入我的脑海,唤起来那些埋藏在我记忆深处的惊惧与痛苦。
自嘲笑了笑,该说我们当真有天定的缘分,就连那不堪的经历都相仿。
“我喜欢你……”
崔兴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福至心灵,我替他补上了未出口的后话:“但是那些喜欢的份量,压不过你对权利的渴望和对孩童时经历的恐惧。”
好巧,我也是。
我太渴望权利了,那些没有尊严、只能如无根杂草一般任人欺凌的日子我过怕了。
尽力按下翻涌着的悲伤,我俯身给了崔兴时一个浅浅的吻。
“我也喜欢你。”
说罢,我抬手向着身旁的几个小厮做了个手势。
崔兴时没有反抗,任由那几个小厮将绳索套在自己的脖颈上。
不忍继续看下去,我背过身朝门外走去,也算给我们两个留下了最后的体面。
听着屋内细碎的声音,我在明媚的暖阳中却体会到了刺骨的寒冷。
13
在亲手操持过崔兴时的丧仪后,我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所谓的正轨。
失去桎梏后,我越发肆无忌惮。
后来,人人都说崔宅里那位丧了夫的小夫人是个厉害人物。
我好似过上了自己曾经最求而不得的日子,但又好像失去了值得珍视的一切。
后悔吗?
我也有过迷茫无措,但每次反问自己的时候,答案都只有一个。
不后悔。
那些情与爱,只能作为锦上添花的点缀,我珍视它,却还没有到本末倒置的地步。
渐渐的,我不再想着那些逝去的人和事。
只有午夜梦回之时,偶尔也会有一个少年入我梦中。
他眉眼含笑,斜倚着墙角,一口一个小阿姐,叫起来甜的很,只是听到了我耳中就变得苦涩不堪。
好像在提醒我,从此岁岁年年,再不见当初的好春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