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赛淳心有疑惑，他匆匆瞥了狐狸一眼，只见狐狸的抓挠耳朵的那只爪子上挂着一枚小巧的铜镜，指甲盖大小的镜子陷在皮毛里，随着它的动作反射着耀眼的亮光。
缝隙逐渐合拢，吴赛淳从细小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一头栽进了泥水中。污糟的水流灌进了他的嘴里，在他的脸颊上盖上了一层泥泞，迸溅出的水花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药味，中心一块略有些高的空地上，站着同样满身狼狈的村民。一群人摸着被水浸透的泥土，不断敲打着墙壁，墙面上的土块压得很实，挂满水珠的缝隙里夹着扎手的干草。
“这块后面是空的！”村民大喊了一声，他将草根从墙壁里扯了出来，纷纷散落的土块掉进泥水里。墙壁上裂开的缝隙中，露出微弱的亮光，“有光！这里有光！”
他们小心地护着一身宝贝，艰难的用手扒开土缝，皑皑白雪带着冰块灌在土坑里，他们小心扒着地上的薄冰，这才从洞里爬了出来。
张村长和村民合力推着一块大石头，将地洞完全堵住。他扶着石头仰头喘着粗气，愤怒的目光立刻扫向吴赛淳。吴赛淳正靠在坑边的土坡上，他的目光垂在洞里，神色颓唐，凌乱的发丝耷拉在眼睛前面，投下一层极为浅淡的阴影。
张村长拎起他的衣领，怒吼道：“臭小子，你阴我！”
说着他提起拳头，朝着吴赛淳的脸上砸去。
拳风停驻在吴赛淳的眼前，被扯开的衣领粘着脖子上的一片鲜红。血水沾湿了衣服，顺着衣衫间的缝隙往里淌，他抬起手，被纱布包裹的掌心里是一片鲜红，长满了指甲盖大小的血泡。血泡在张村长眼前炸开，脓血迸溅在地上。他连忙松开吴赛淳，后退了数步，手上虽然没有沾上血水，却还是树干上用力地蹭了蹭。
那双满是凶狠的视线一直没有挪开，吴赛淳身上的鲜红好似染红了他的眼睛，让瞳孔漫上杀意。
他们的枪已经丢在洞穴里了，就连腰间的短刀也早已卷了刃。
“张村长，”吴赛淳白着脸，他勉强撑起眼皮，无力地冷笑了一声，“我要是阴你，还能被伤成这样？”
虚弱的气音一字一顿地说完，冷气随着呼气钻进肺里，激起一连串微弱的咳嗽。他的五官皱在一起，好像在正承受着剧痛。手心的血泡也随之炸开，指关节紧绷着，在颤抖中摔进泥里。血水散在地上，顺着缝隙钻进石头缝里，少许鲜红顺着坡度流了下来，贴着他们脚边没入树下的土壤。
张村长又退了两步，他垂目顶着鞋面上溅上的血点，深沉的目光染上了些许血色，凶狠的目光顺着地上的血迹向上爬，死死地钉在吴赛淳的身上。
“张哥，咱就别管他了。”矮个子凑到张村长耳边，低声劝道：“才刚闹出那么大动静，白毛人肯定也听到了。这眼瞅天就要亮了，咱再冒险待着这儿，手里的这些东西可能就不好往外带了。”
他说着，看向张村长隐匿在阴影中的脸，抿着发紫的双唇补充道：“再说，这要是耽误了买卖，他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张村长脸上的表情更为冷硬，狠厉的目光并未挪开。
从林间落下的光线，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林子里呼啸的风声从他们身边飘过，穿透了身上已经沾湿的棉衣。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吹动枯枝抖动，树上的冰粒落下，冷意打在张村长头顶。
他踢开地上沾了血的泥块走上前，眼中映着赤红的杀意，“不纠结了！左右你也活不成，给你个痛快，也算是谢谢帮我找着铜镜。”
吴赛淳身上浸满了鲜红，雪白的衣领已经被浸得通红，血泡已经盖上了脖颈，顺着下颚线一路爬上耳侧。一股请苦味从他身上飘了出来。土坡后朦胧的树影盖在他身上，微弱的白雾在影子里穿梭，吹散了亮光里飘落的冰粒。
张村长踩破了血迹，他的脚下突然一顿。他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刀刃滚进雪里，钝了的刀刃染上了冰凉的寒光。
“谁来动手？”他侧过身，嘴角噙着笑意，紧盯着村民们的眼睛。目光依次扫过每个人的神情。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紧抱着怀里的金块和古董，踌躇、犹豫并没有人敢上前。
“下手的人，事成之后可以多分到一份报酬。”张村长加重了砝码，有人身形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树木深沉的枝干将他们分割开，夹缝中的人只能侧过头，才能看到同伴犹豫的目光。
“我来吧。”一道沙哑的声音从林子里飘了过来，树干边瘦骨嶙峋的中年人绕了出来，他灰褐色的棉衣和斑驳的老树融为一体。嘴里飘出的白雾朦胧了他脸上的汗珠，他慢慢靠了过去，“不用分我那么多，多发一份就行。”
张村长抬眼扫了过去，目光中带着隐晦的打量，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关切，“受伤了？”
半亮的天光穿过树影，落在中年人的身上。他一身狼狈，头上的帽子也不见了踪影，露出一头稀疏的短发。他摇摇晃晃地走道张村长身边，毫不闪躲的对上他打量的视线。
“迷路摔的。”中年人声音颤抖，他头上的汗水顺着侧脸落下。他微微敛下眉眼，紧盯着吴赛淳，说：“这种事，我都干顺手了。”
“刀子给你用。”张村长拍着他的肩膀，满意的笑容挂在脸上，目光却毫不挪移，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
中年人将卷了刃的刀子踢飞，他附身，不断颤抖的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枯槁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抓紧吴赛淳的衣领，血色被黑色的布料盖在下面。他的手指收拢，颤抖的指尖陷在衣服中，潮湿从衣服里渗了出来。从他的指缝里流出黑色的脏水。
他身形一晃，差点滑倒在吴赛淳的身上。鼻子在肩膀的衣服上蹭了蹭，两只手一起扣了上去。吴赛淳的脸上一片青紫，他微张着嘴不停地冒着白气，一双眼睛半眯着，眼眶里浸满了血丝。他不断挣扎着，双手被压在地下，只在地上留下几条抓痕。
中年人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回张村长的身边。消瘦的身形背着天空倾斜下的日光，勉强挡住身后浸透土壤和积雪的鲜红。他的身形有些摇晃，一粒粒汗珠冻在额头上，他抬起眼，哑着声音问：“张哥，要去确认一下吗？”
张村长不着痕迹地往土坡扫了一眼，他紧了紧绑在身上的铜镜。手直接拍在中年人的肩上，“兄弟你办事，我哪能不放心。”他笑着，拍打着他的脊背，补充道：“等跟那群洋鬼子交易完，咱们去烟馆抽个痛快！”
声音越来越远，冷风在树林中穿梭，卷着冰粒子在树冠的枯枝间徘徊。未落的枯叶被积雪夹在缝里，上面白霜融化成晶莹的水珠。老娃子振翅飞向村子，漆黑的身影带着山间泛起的浓雾朝着村子飞去，窸窣的声音随着阳光穿过窗子。
灰尘在光线里浮动，盖在曹村长紧闭着双眼。微弱的呼吸盖在口鼻上方，随着屋子里清冷的温度凝成白雾。冷风吹得他鼻尖泛红，冷意随着浮灰钻进他的鼻子。
他猛地瞪大了双眼，凝滞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布满血丝的瞳孔紧盯着屋顶的横梁。微弱的脚步声推开门，靠近炕边，他的视野还很朦胧，声音却立刻从嘴里溢了出来，“他们……走了？”
年轻人朝着窗外瞥了一眼，贴在曹村长耳边低声说道：“隔壁村昨晚来闹了一通，把村里所有人都困在这片。一群人闹腾大半夜，也不知道是烧了什么东西，连疯鸡都整出来了，一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俺趁着外头安静，偷摸过去瞅了一眼，正好撞见他们往山里走。那大官也跟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