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赛淳没说话,他手腕一转,直接将布老虎扔到梁副局怀里,梁副局反手拍开,嘴里直念叨“晦气”。布老虎顺着被子滚到窗户边的角落,外面的风怕打着窗棱,嗡鸣的响声,与祭祀时的鼓声十分相似。
寒意从缝隙中挤进来,四周的墙壁冻得冰凉,冷风顺着炕尾的柜子往里飘,连着添了好几根玉米杆都无济于事。雪粒子飘了一整夜,用一层薄薄的白绒罩住整个村子。阳光将白绒洗的发亮,冰水渗入地下,留下深深的印记。
趁着天蒙蒙亮,村里人还在睡梦之中,梁副局带着小赵和小胡子几个人驱车离开。临走前,他将手枪里的子弹尽数塞给吴赛淳,压低了声音说:“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就那么一条小黄鱼,可抵不上我跑这儿来受的罪!”
吴赛淳刚想调侃,却听梁副局说:“总巡,背靠大树好乘凉。再说,有人背锅,我收钱,这好事儿可没处碰去。”
车子碾过冰水,驶离封灵村后。吴赛淳打了个哈切,雪后的空气清爽,直接顺着喉咙灌进肺里,带起一阵颤抖。
东北的冬天,太阳升起后,就像是快马加鞭一般迅速攀升。
正午,冬子敲门的声音很大,震落的雪花从头淋到脚,还顺着开启的门缝,刮了丁武的一脸,“干哈呀?敲敲敲,还崩了我一脸雪!”
“不好意思啊,长官!曹叔让俺来给你们送早饭,”冬子咧开嘴,花白的雪人露出一口微黄的牙,他拎着筐,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来的时候,俺突然就想到个法子,长官我跟你说……”
“你跟我说啥?饭给我,赶紧进屋!”被蹦了一脸雪粒子的丁武,抹了把脸,不耐烦的将他迎进屋,说:“别一直堵在门口,屋里就这点儿热气,一会儿都散干净了。”
冬子闻言赶紧跨进屋,反手合上木门。抖掉身上的雪,顺便用力跺掉棉鞋上的积雪。
雪水渗在地下,黑印久久没有散去,他就踩着湿乎乎的脚印走进里屋。
简单的寒暄过后,冬子脱了鞋子挤到巡警们之间。他隔着过道,伸长了脖子往吴赛淳的方向探,“俺今儿早上牧羊的时候突然想到,咱们可以用药呀!”
“你详细说说。”吴赛淳眉头一挑,从丁武递过来的篮子里拿出一个野菜团子,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小心咬了一口,扎实的菜团子在嘴里变成一堆粉末,透出浓浓的苦涩。
“咱们可以往肉上面涂药,”冬子直勾勾的盯着吴赛淳,他盘着腿,半坐在炕边,整个人都伸向吴赛淳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就像林子里的猎人们那样,挖个陷阱,在里面放上肉或者是白猿喜欢的东西,再里面藏好药……”
吴赛淳认真听着,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口野菜团子,却根本不说话。
“那咱们得挖多大坑啊?”丁武拉住冬子的衣服,指着外头说:“再说,你昨儿没看着那雪怪爬树呀?他要是不上当,咱不又白耽误一天?”
冬子抿着嘴没有回答,他垂下头,晃晃脑袋,突然憨憨的笑起来,说:“还是长官你们厉害,俺都没想这么多。”
吴赛淳咽下最后一口团子,拍掉手上的残渣说:“冬子的这个法子其实不错。而且陷阱我们也不用挖,它早就挖好了。”
“吴哥你是说,”乔天瞪大了眼睛,说:“白猿的那个山洞?”
丁武嘴里的野菜团子掉在了炕上,他赶紧拿起来拍掉上面的灰,直接塞进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了一串。他站在炕上手舞足蹈的,谁都没听明白、看明白。吴赛混村看他脸憋得通红,才慢悠悠的解释道:“没错。昨天那雪怪打了三头狼,说明它胃口很大。但那三头狼尸大部分都撕碎用来灭火了,肯定所剩无几。咱们只需要带点生肉做成药饵,就能它引出来。”
“那毒雪怪的药咱们上哪找呀?”丁武终于咽下了嘴里的团子,指着天花板说:“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丁武蹦跶的动作很大,声音震落了房梁、窗框上的浮灰,双手挥舞间直接磕在被炕边的木柱子上,震下来一个干枯的草环。草环在半空打着转,在一片草杆与灰尘中扣在了耗子的头上。两个人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浮灰飘到南炕,跃动成零散的光点。
耗子直接拽下草环,缠绕的枯枝上掉落下许多细碎的草末。他扬起就一巴掌拍在丁武的后脑勺上,厉声骂了两句,捏着草环就往地上撇。
“耗子你别动!”吴赛淳出声打断了耗子的动作,丁武一脸感恩的看着他直接从南炕跃到北炕,吴赛淳从耗子的手中接过那个草环,仔细端详起来,“这个草看着好眼熟。”
“诶?这不是大喇叭花吗?”冬子突然指着吴赛淳手里的草环说:“虽然干了,但叶子俺认得。以前就有羊吃过这个草,没多久就倒下了,可给俺吓坏了!后来俺爹说,这玩意儿吃了就会晕过去,还是什么麻药的主料呢!”
“这种草药,村儿里能找到吗?”吴赛淳捏着脆弱的草环说道:“咱们需要的麻药,还真是从天而降。”
丁武瞥了耗子一样,得意洋洋的仰起头。
“村儿里呀!这种草哪都有,不过现在是冬天……咱们可以去五叔那瞅瞅,全村就他家会屯药。今年秋天的时候,没什么人进山打猎,他那应该剩了不少。”冬子说着蹬上自己的鞋,拉着吴赛淳的衣服,就说:“走,他家离得不远,俺这就带你们去!”
冬子口中的五叔住在村子另一头的边缘,孤零零燃着炊烟的小房子,在漫天雪白之中并不起眼。吴赛淳老远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院子里扫雪。他拿着跟他差不多高的大扫帚,行动缓慢的将屋门前的雪粒子扫到院子外面,再走回去重复刚才的动作。他的腿脚很好,步伐稳健,只是脊背有些佝偻,好像长期背着什么东西一样。
“五叔!”冬子挥舞着手臂,朝着老人跑去。老人回过头,眯着眼睛盯着一行人打量了好一会,脸上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哦,冬子,你咋来了?叔现在得扫雪,没空招呼你,你要是没事儿就……”
“五叔,俺想管你借点儿那个大喇叭花。”冬子打断了老人的话。
面对冬子的请求,老人疑惑地打量着他。冬子也不藏事儿,三两句就把在山里发现了雪怪,准备给雪怪下药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他绘声绘色的讲述,让倚在门口等待结果的几个人目光飘忽,不知谁打了个哈切,接下来就跟传染一样,一个接一个面露困倦。
冬子的话终于说完了。老人眯着眼,脸上的皱纹让他的神情看不出是严肃还是反感,他盯着冬子看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吴赛淳说:“成,你容我回去找找,不着急吧?”
“着急呀!咱们今天就要用!”冬子抢过五叔手里的扫帚,一边把他往屋里推,一边说道:“五叔,你赶紧去找吧!这里俺帮你扫,保证干干净净的!”
“不,哎,算了……”五叔也抢不过冬子,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屋。屋门在他身后紧闭,没多久他就拿着两包药走了出来,“给,拿了就赶紧走吧。”
东西塞进冬子手中后,五叔便直接将屋门关紧。全程他一个视线都没有余给吴赛淳等人。吴赛淳却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两天,他们在村子里闹得不小,村民里有人对他们敬而远之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