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准备回程。”
天完全黑了，远远看去青樽山脉乌压压的一片，既没了白日里的生机也没了傍晚的嘈杂，只是死寂，无边的死寂。
“可是于老，谢穆还没回来。”几位少年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本就不该在此久候，等到现在已经是我私心了。”鹤发老者摆摆手，叹了口气，“一切随缘，一切是命。”
他给谢穆的法决已经被用掉了，他能够感知到的与之关联的那丝若有若无联系已经消弭，毫无疑问谢穆遇上了紧急的情况。
那道符篆本是他常年携带在身时刻温养着的救命底牌，若是谢穆遇上的紧急状况连这符篆也无能为力，那么他们留在此处便也没有什么意义。
鹤发老者眉头一紧，又被自己伸手揉散，难以透过气来，虽说是他同意谢穆前去找寻那个一面之缘的姑娘，但……
“可是，您一直以来所做的，不都是为了谢穆公子吗？”
“所以我就说一开始就不该让谢穆去，为了个女人，还是不认识的女人，搭上自己的性命，真是无法理解！”
“别说了，谢穆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
少年们你一句我一句，明里暗里的都是对谢穆的担忧挂念。
谢穆啊，但愿你能平安吧。
鹤发老者神色略微显得有些沉重，强打精神招呼几位少年，“此地毕竟还是山脉外沿，仍有凶兽出没，走吧走吧，不要逗留了。”
“于老！”忽然有一位少年指着天边惊呼出声，“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人？”
本该空无一物的青樽山脉上空，遥遥看去多了一个银白色的小点，近了，才看出那是一位飘飘欲仙的姑娘，白衣白发，她的发丝如同云雾般将整个人拥在其中，仿佛披着一身月光踏着星辰而至。
那一双染着血色的金色眼眸几乎是一瞬间就唤起了于老的记忆。
这个人他认识，那双金色的眼眸在这片大陆上恐怕无人不识。
“于老，好久不见。”
空灵神圣，除这以外似乎再没有什么辞藻能形容她的嗓音。
少女看见这一行人，神情平淡的点头示意，仿佛世间所有事物都无法让她情绪多加波澜几分。她的手微微托起，无形的力量将身后晕迷中的谢穆轻轻放到鹤发老者一行人面前。
“他，和你们一起的？”
“谢穆！”少年们一拥而上，既惊又喜，但看见他昏迷不醒又担心几分。
“我偶遇他晕迷在山脉深处，你们在此可是等他？”
“正是，多谢殿下出手相救。”鹤发老者恭敬的拱手行礼道谢。
“不必言谢。”虚扶一把鹤发老者，少女再开口时仍是语气淡然无波，所言之事却令几位少年猛然戒备起来，“适才我与此地妖王会面，他同我说有人擅入禁地，希望我能够降下神罚……”
神罚，借助神力讨伐罪恶，受此刑罚之人必遭蚀骨之痛百日，逐日虚弱直至魂飞魄散，无可回天。
与青樽妖王会面，有能力引动神罚，再加之这双标志性的金色眼眸，她是圣殿圣女无疑！
他们一行人，从前也归属于圣殿，但早已脱离这个组织。如今擅闯禁地被发现，万一被当做是叛徒处理……
他们的处境看起来十分不妙。
“于老原是圣殿旧人，应该知道规矩……”少女眼神轻轻的，似飘落在鹤发老者身上，她道，“但既然是你，自然有更好的选择——你可想重归圣殿？”
“老朽戴罪之身……”
“我记得，但那非你过错。”少女打断了鹤发老者想说的话，语气也轻轻的，似飘落人耳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择日重归圣殿。”
“是……”
「影阁的大家都很想念你。」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怕他们把我剥皮抽骨。」
一道仅仅有他能够传音在脑海中想起，语气舒缓还带着几分调侃。
熟悉得让人眼角发酸。
圣殿圣女，虽表面上肃穆薄凉如霜似雪，但实际也不过是个欢脱随和的小姑娘。
一边高高在上地摆些圣女的架子，一边悄悄传音怕伤了人心。他能够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即使是今日那个儿时可爱又冒失的小姑娘仍未消失。
圣女……还记得他，哪怕已经若干年未见。
「私入禁地是为了让那孩子拜入圣殿吧？这孩子天资卓绝，破例一次也无妨，殿主倘若问起，你便报我名号。」
少女与鹤发老者对视了一秒，而后便移开了视线，看似冷静沉着，实则有些心虚，因为自己为那少年徇私而心虚。
只通过细枝末节便能推断出自己一行人前往青樽山脉的目的，还为此特地赐下恩惠，特许谢穆免试入殿。心系下属，聪敏沉稳，如此圣女，实是圣殿之喜。
“老朽谨遵圣命。”鹤发老者内心动容不已，以至于行礼的手都略有些颤抖，自然是没能察觉到少女那一丝半点的异常。
可他不知少女如此做，更多的为了是那个名为谢穆的少年。
她对那少年颇为在意。
能够舍弃自己性命去拯救他人的少年？圣殿所仰慕的女神大人年少时也会这么做吗？
“圣女殿下，谢穆先前见一位姑娘在山脉里来不及离开，才折返回去，您有见到那位姑娘吗？”有人恭敬询问。
姑娘？入夜的山脉里还有其他人？
不，不是其他人，那姑娘应当就是指自己。身处险境的少女被一面之缘的少年所救，真像是话本里的情节。不得不说，少年奋不顾身的做法令人十分动容。
虽然以她的实力并不需要谁施以援手。
但如果可以，她倒不介意成全少年一个英雄救美的名头。
只是……
少年所救的人，是墨发墨瞳的女孩，而非如今霜白发丝鎏金双眸的自己。
她闲暇时也常对比自己这两张脸的差别。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恐怕连她自己也无法认出这是同一个人，不仅是发色眼眸，连身高与头发的长度，甚至五官和气质都大有不同。
若说霜白长发金红眼眸的圣女形象是冰山美人，那么私底下墨发墨瞳的自己则更像个人小鬼大假装成熟的半大孩子。
这两个身份……
很难让人知道，也不能让人知道是同一个人。
“我未见山脉中有其他人影，许是幻兽出没制造了一场幻像。”少女思及此处，随口胡诌，脸不红心不跳，圣女的威严不减半分。
善于捏造幻象的妖兽只有青樽山脉深处的山妖精，此妖向来出没于山中极度危险的区域，在联国佣兵的悬赏也一度高至s级别。
怎么可能出没于山脉边缘。
的确是低劣的谎言，稍有些经验的人都不会被骗过，但归属圣殿之人，总是会无条件的信任圣女，圣女是女神在人间的代言者，而女神是整个圣殿的信仰所归。
即使她说的话有所纰漏自然也会有人去提她补全。
“这……原来如此，那老朽择日便领几个小辈回归圣殿。”不出意料的，鹤发老者只是稍有迟疑，而后扫了几位少年一眼，几位少年会意，上前行礼，声音整整齐齐振聋发聩。
“见过圣女殿下！”
“不必多礼，往后还请多关照。”少女点头示意。
“殿下言重了。”
“殿下。”鹤发老者领队离去之前，又停下来脚步，留下一句话，“老朽听说殿主又失踪了，还请殿下早日回殿主持大局。”
啊，真麻烦。
那家伙又失踪了，这样的消息频繁到她已经不再感到意外，但每次都格外头疼。
早不失踪晚不失踪，总挑自己这个圣女外出的时候失踪，明摆着赶她回殿干活。
同是圣殿摸鱼人，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啊！
虽说殿主失踪，她便不必因徇私受罚，好歹算是件好事。但相对应的，自然也莫名其妙多了一堆本该殿主处理的殿务等她批阅。
实在高兴不起来！少女脸不由得垮了下来。
不如，再找个法子偷懒好了？她眼珠子一转，开始构思下一个摸鱼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