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江姗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几不可闻。她费力地转动眼珠,终于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弟弟年轻的脸上,深切的忧虑在灰败枯槁的面容上蔓延,“靳寒呢……?”
“我让保镖带他去吃东西了,”席江彬的声音骤然哽住,强压下翻涌的心酸,更用力地回握住姐姐那只冰得刺骨的手,语速又低又急,“姐,求你,告诉我!这些年,你……你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他喉头发紧,看着姐姐枯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江姗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终是紧抿着沉默,将过往的苦痛与不堪悉数咽下。她艰难地重新聚焦眼神,泪光在深陷的眼窝里闪动:“江彬……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还有……爸妈……”眼泪无声地滑落鬓角,“帮我……跟他们说……对不起……”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目光涣散地投向虚空,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靳寒……他很乖……很懂事……可是……刚出生的孩子……我……我看不到她……长大了……”
“姐!别说了!”席江彬只觉得胸腔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压抑的泪水决堤奔涌,“孩子有我!你放心,我发誓!一定把他们平安养大!送回爸妈身边!”他几乎是嘶吼着承诺,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激荡出凄楚的回响,“爸妈……他们从来没怪过你!一天都没有!他们……每天都在想你!”
江姗极其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抹虚幻的笑意,如同从绝望的淤泥中挣扎探出的花蕾。“我走时……你才九岁……”她深陷的眼窝凝视着弟弟年轻俊朗的脸庞,仿佛要将这迟到了太久的重逢刻进将熄的魂魄,“死前……能看到你长大……能把孩子……托付给你……我……知足了……只是……终究……还是见不到……爸妈了……真想……真想再见……他们一次……”强烈的思念让那微弱的生命之光骤然跳动了一下。她猛地想起什么,气息急促:“孩子……孩子还没……没名字……江彬……叫她……若雪……好不好?”
“好!好!若雪!好听!就叫若雪!”席江彬用力点头,滚烫的泪珠狠狠砸落在姐姐冰冷的手背上。他慌忙摸索口袋,指尖颤抖地掏出手机,胡乱地在相册里翻找,急切地将屏幕举到江姗眼前,几乎要贴上去,“姐,你看!爸妈!我前两天刚拍的!爸!妈!你看啊!”
江姗虚弱得抬不起一丝力气。席江彬立刻用一只手稳稳托住她手肘,另一手扶着手机,让姐姐枯瘦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屏幕。两张无比熟悉、日夜思念的慈祥面容,清晰地撞入她几乎完全涣散的瞳孔。积蓄多年的愧疚、刻骨的思念与那山呼海啸般的孺慕之情轰然决堤!她死死盯着照片,嘴唇剧烈颤抖,喉咙里滚过破碎的音节,无声的恸哭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滚烫的泪水如洪流奔涌,顺着枯槁的脸颊肆意流淌,瞬间浸透了枕畔,汇聚成生命尽头最汹涌的悲恸之河。
“……爸……妈……我……想……你们……”每一个字都呕心沥血,浸透了血泪。
席江彬肝肠寸断,只能用尽全力攥紧姐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那无情的流逝。他的视线早已被泪水彻底模糊。江姗贪婪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凝视着屏幕,要将这最后的温暖,深深烙印进即将消散的灵魂,带去另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耗尽了所有生命的余烬,她目光艰难地转向弟弟,锐利得惊人,带着泣血的托付与最后的恳求:“江彬……答应姐……好好……护着若雪……替我……孝顺爸妈……”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更急迫、更悲凉,闪烁着无边的悔恨与痛楚,“一定要……看紧……若雪!别让她……别让她……变成……第二个我……”她用尽灵魂迸发出最后的力量,声音带着无尽悲怆,“还有……永远……永远……别让她知道……她的妈妈……是个彻头彻尾……一败涂地的……废人……”最后一个字吐出,仿佛抽空了她仅剩的所有气息。
席江彬心口剧痛,重重点头,喉头像被烙铁死死焊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姐……放心……我答应你……我答应!”
江姗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吃力地,向上牵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弧度。那弧度里,有解脱,有苍凉,最终归为一片死寂。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被风吹灭的油灯,“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那只紧握着手机虚影的手猛然垂落——“啪嗒!”冰凉的手机重重砸在手术室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席江彬只觉得掌心紧握着的手猛地一沉,那曾挣扎传递的、所剩无几的温暖,如同退潮般急速消逝,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刺骨的冰凉!
“姐?姐——?!”巨大的恐惧与绝望瞬间将他灭顶!他再也无法抑制,整个人扑倒在姐姐那尚有余温、却在迅速冰冷的身体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哀嚎:
“姐!我会的!我一定会看着她!姐!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姐——!!你让我怎么跟爸妈交代?!他们让我把你带回去啊!是带回去啊!!姐!求求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一群早有准备的医护人员迅速涌入。为首的医生看着这一幕,眼中亦是黯然,他上前一步,有力地拉住失控的少年:“家属……请节哀……”
“放开我!她没死!我姐没死——!!”席江彬像一头濒死暴怒的幼兽,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挥开那些束缚他的手臂,那刚刚在寻回亲人时才被点燃的少年意气,此刻被无边的悲伤和巨大的无力感寸寸碾碎。“她还热着……她还有体温……还有……”他的声音绝望而微弱。
医护人员理解他的悲痛,却不得不强硬地将这失魂落魄、悲恸欲绝的少年架离了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房间。
走廊尽头,冰冷坚硬的白墙成了他唯一的支撑。席江彬背靠着墙,小小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力气,沿着光滑的墙壁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奔涌,瞬间模糊了整个昏暗的世界。他才十五岁啊!姐姐江姗于他而言,是童年缺失的温暖依靠,是手足亲情最深的羁绊,更是多年来黑暗追寻中唯一的执念光点。那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指尖触到的温暖,竟在刹那破碎成冰冷的尘埃!沉重的失落和无尽的悲痛像是沉重的磨盘,反复碾磨着他年轻的心,几乎将他呼吸的空气都抽干。
就在这时,保镖抱着吃饱喝足、脸上带着兴奋红晕的小家伙,转过了走廊的拐角。席江彬浑身一震,像是骤然惊醒!他猛地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纵横的泪痕,深吸几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努力挤出这辈子最温和、最平静的笑容,蹲下身迎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靳寒回来啦?外面吃了什么好吃的?给小舅舅带了点没?”
小家伙立刻眉眼弯弯,献宝似的从自己鼓囊囊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最普通廉价的塑料包装小面包,递到席江彬面前,声音清脆:“小舅舅!给你吃这个!”
席江彬看到面包的刹那,瞳孔猛地一缩,再望向保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带着薄怒的低气压:“怎么回事?我让你们带靳寒去吃好的!你们就给他吃这个?!”
“少爷,我们……”保镖脸色一变,急切地想要解释。
“小舅舅!不关他们的事!”小家伙立刻开口,小手紧紧攥着那个面包,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急于维护,“是我要吃的!这个……这个面包最好吃了!”他努力把小脸绷得满足又肯定。
席江彬看着孩子清澈见底、满是期盼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瞬间收敛了所有怒意,毫不犹豫地接过那个廉价面包,用力撕开包装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粗糙的面包渣、甜腻得过分的工业果酱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口感,冲击着被总统府精致美食宠惯的味蕾,带来强烈的不适感。但他却咬得极狠,嚼得极用力,用力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仿佛在吞咽着某种更沉重的东西。
“好吃吗,小舅舅?”小家伙仰着头,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
“嗯!好吃!靳寒选的,肯定好吃!”席江彬咽下那口难以言喻的面包,喉咙发紧,却立刻展开一个更大的笑容。
小家伙见他吃了,脸上笑容更盛,立刻又仰起小脸,那清澈的眼眸里重新盛满了原本就存在的、最深切的期盼,连环炮似的问了出来:“小舅舅,妈妈呢?妈妈生完妹妹了吗?我好担心她……妹妹还好吗?我想去看看妹妹!现在就去!好不好?”他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席江彬的衣角。
这一连串最天真的追问,如同数支利箭狠狠射穿了席江彬强撑的伪装!他咀嚼的动作瞬间僵住!那口还未完全咽下的廉价面包如同生硬的石块,死死堵在了他的喉咙口,噎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该如何回应……这双渴望见到妈妈、见到妹妹的眼睛?
他喉结剧烈滚动,强迫自己咽下那口面包,口腔到食道一片火烧般的干涩。他努力让每一个字都听起来平稳而自然,轻轻捧住靳寒的小脸:“靳寒乖,妈妈她……病得很重很重,普通医院真的治不了了。刚才……请来了特别特别厉害的专家医生叔叔阿姨,”他指向手术室的方向,加重语气,“他们直接带着妈妈坐上最快的飞机,去世界上最顶级的大医院治病了!那里离我们很远很远!”他顿了一下,看着孩子的眼睛,语速放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郑重的烙印,“不过,妈妈在上飞机前,亲口对小舅舅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我带着你和妹妹回家。回我们真正的家去。”
“家?”小家伙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里面难以置信的光芒亮得惊人,“真的吗?妈妈……妈妈亲口说的?我们……我们真的有家了吗?”他激动地扑上前,紧紧抓住席江彬的手腕,小小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真的!!”席江彬反手紧紧握住那双小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家里还有外公外婆,一直在等着你们!每天都想你们!妈妈……去治病的事情,就放心交给小舅舅来处理,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孩子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好!”小家伙用力地点头,小脸因为巨大的喜悦而涨得通红,然后想起最初的目标,急切地扯着席江彬,“妹妹!妈妈生妹妹了对不对?妹妹在哪儿?妹妹小不小?我能抱她吗?我要看妹妹!小舅舅,快带我去!”
“当然!走,小舅舅这就带你去看妹妹!”席江彬站起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背上了万钧巨石,他无比郑重地伸出手牵住那只温热的小手,稳了稳心神,迈步走向新生儿观察室。
隔着巨大的玻璃观察窗,席江彬抱起了踮着脚也够不着的小家伙。恒温箱里,那个皮肤红皱、睡得正香、小得不可思议的小肉团清晰可见。小家伙瞬间安静下来,整个人都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小手也下意识地按在玻璃上,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一种纯粹的、近乎神圣的喜爱。
看着小家伙全神贯注的模样,席江彬眼神示意一旁的保镖扶着小家伙,他迅速将一名贴身保镖拉到视线死角的墙边,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沉重的急迫,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我现在立刻送两个孩子回总统府。你,留在这里!全权处理……处理我姐的一切后事。所有细节,”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务必、务必办得极其体面、周到!一丝一毫差池都不许有!等我安顿好家里,立刻赶回来!听到没有?!”
“少爷……”保镖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里充满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悲戚——身份如此尊贵的皇室血脉,落得如此凄凉的地步!但他深知此刻不是表达情绪的时候,立刻挺直腰背,低头肃容领命:“是!少爷放心!属下肝脑涂地,必定将一切安排妥当!”
席江彬重重吸了一口气,回到小家伙身边。此时,观察室内的护士注意到了窗外的目光,认出席江彬,立刻明白了什么。她对席江彬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极其轻柔地将熟睡的小若雪从恒温箱中抱出,用柔软温暖的包被仔细包裹好,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她抱着襁褓,匆匆穿过观察室走廊,打开了连通外界的小门。
“孩子体征一切正常,很健康。已经喂过一次配方奶了,你们可以直接带在身边照料了。”护士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小包裹,轻轻递向席江彬。
面对这猝然递到眼前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又无比脆弱的生命,席江彬浑身一僵!十五岁的少年,平日里课业繁重,连抱小猫小狗都少有经验,何曾接触过如此幼嫩易折的小生命?他的双臂不自觉地微微抬起,却又悬停在空中,不敢真正向前。
护士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和无措,立刻温声安慰并果断上前一步指导:“没事的,别怕。像这样,一托头颈,稳稳托住整个背和小屁股……对,放松一点手臂,像抱着小枕头……”她的声音平稳而充满力量。
席江彬屏住呼吸,整个身体都绷得如一张弓,按照护士的指令,几乎是逐帧画面般极其缓慢、无比小心地从护士手中接过了这个珍贵的小包袱。那细弱温软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包被传到他的臂弯和手心,瞬间击中了他心脏最柔软却也最疼痛的角落。他低头凝视着怀中这张沉睡的小脸,眼神交织着怜爱、茫然和沉甸甸的责任。旁边的小家伙已经急不可耐地扯他的裤腿,压低声音急切地催促:“小舅舅!给我看看!妹妹长啥样啊?”
一旁的保镖反应快如闪电,立刻弯腰,稳稳地将小家伙托抱起来,举到与襁褓平行的高度,让他能清晰地俯视襁褓中那张甜睡的小脸。一大一小两张同样稚气、却带着不同好奇的脸庞,凑近了同一个柔弱的新生生命。
“回家。”席江彬深吸一口气,低沉地吐出两个字。他重新调整了一下抱姿,将襁褓更深地拥在臂弯里,如同捧着比国玺更重的珍宝,一步一步,步伐沉凝而小心地走向电梯厅。保镖抱着小家伙,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高大的身影沉默如山。
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苍茫夜色未尽的晨曦。车内的气氛死一般沉寂。小家伙蜷在保镖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终是沉沉睡去。小若雪在席江彬怀中呼吸平稳而均匀。席江彬保持着怀抱的姿态,脊背挺直如雕塑,手臂早已酸痛麻木,却丝毫不敢松懈。他目光透过深色的车窗,望向车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景致,惊涛骇浪在胸腔内翻涌不息。
两个小时后,窗外的景象开始变得整齐划一。笔直宽阔的道路两侧,哨兵如林,钢枪冰冷,身着笔挺军装的士兵身姿挺拔,肃杀之气无声弥漫。车子最终驶入戒备森严的钢铁大门,在气势恢弘、融合古典庄严与现代坚固的总统府邸楼前稳稳停下。保镖第一时间下车,为主人拉开了后座车门。
席江彬抱着小若雪,像挪动一件价值连城又极易碎的玉器般,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挪下车。另一边,保镖也动作轻柔地将熟睡的靳寒从座椅中抱出。一大一小抱着两个小小遗孤,步入了总统府邸静默而肃穆的前庭院。
晨光熹微,给庭院里古木葱茏的绿意披上一层柔纱。衣着考究、气质雍容的席夫人正坐在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树下,失神地望着面前的花卉,手里拿着一支金剪却忘了动作。听见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茫然抬眼,先是看到儿子疲惫的身影,目光掠过保镖,最后猛地定格在儿子臂弯中那极其幼小、明显是刚出生的婴儿襁褓上!震惊、疑惑和难以置信瞬间爬满她的脸庞!
席江彬抱着孩子快步走到母亲面前,顾不上解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求助:“妈!快!孩子饿得久了,该喂了!”这声催促像炸雷惊醒了席夫人。
席夫人瞬间抛开所有疑问,猛地站起身,对着侍立一旁的年长女佣急声道:“快!立刻温奶!调最合适的配方!让儿科医护组准备!”两名训练有素、带着外科消毒手套的贴身女佣立刻上前,无比娴熟而轻柔地从席江彬和保镖手中接过了两个孩子,抱着他们匆匆穿过庭院,向主宅楼内走去。对于这样的顶级府邸,一切都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就绪。
完成任务,深知内宅已不需要自己,保镖无声地对着席夫人和少爷方向躬身行了一礼,迅速悄然后退离开。偌大的前庭院,瞬间只剩下相对而立的母子二人!
看着女佣抱着孩子消失在门厅暖色的光晕里,席夫人这才猛地转身,目光牢牢锁定在憔悴不堪、双眼红肿仿佛一夜长大的儿子身上,声音艰涩,带着强压的惊涛骇浪:“儿子……现在,能告诉妈了吗?这两个孩子……是……哪家的骨血?”她的声音在最后几乎无法保持平稳。
席江彬低下头,沉重的悲伤如同铅块压弯了他的脊梁。良久,他才重新抬起头,那通红的眼睛迎上母亲急切探寻的目光,嘶哑的、每个字都像刀割喉咙般的声音终于挤出:
“妈……他们是……是我姐江姗……留下的……孩子……”
“……”空气骤然凝固!席夫人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震了一下,下一秒,她眼中爆发出失而复得的狂喜亮光,又倏地被不祥的预感彻底吞噬!她猛地扑上前,死死攥住儿子的胳膊,力道之大令席江彬痛得皱眉,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声音尖利得变形:“你……你说什么?!你找到姗姗了?!她人呢?!她人呢?!你只带她的孩子回来做什么?!把她给我带回来啊!!”她夫人吼着叫着,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你爸……早就原谅她了!一直都在等她回家啊!快说!你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在哪儿?!”
席江彬看着母亲脸上交织着狂喜、惊恐和濒临崩溃的神情,心脏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席夫人看着儿子那张悲痛欲绝的脸和汹涌的泪水,一颗心沉入了冰冷的无底深渊,但她仍抓着一丝渺茫到极致的光,用尽全身力气攥着儿子的手腕,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走调:“告诉我!姗姗到底怎么了?!说话!!”
席江彬终于抬起沉得像灌了铅的头颅,脸上是破碎到极致的绝望,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用尽灵魂的力量,残忍而清晰地,将最终宣判砸向母亲:
“妈……我姐她……生下孩子……就在两个小时前……她……她……就……没了……”最后一个字,轻如叹息,却比惊雷更震撼。
“……啊?!……”席夫人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支撑她半生的所有力量刹那间被抽空!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扭曲、旋转、彻底坍塌!她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一软,重重跌撞在身后那张沉重的红木雕花扶手椅上!后背砸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妈——!!”席江彬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过去跪在母亲身前,用力扶住她急剧颤抖的身体,“妈!妈!你看看我!说话啊妈!”
席夫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哆嗦着,急促地倒着气,好半晌才从窒息的黑暗中挣脱,一把死死扣住儿子的手臂,眼泪如决堤的江河汹涌奔流,声音凄厉绝望:“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早点找到你姐啊……”那撕心裂肺的质问,如同泣血。
“妈……我一直在找!拼了命在找!动用了能用的所有资源在找啊!”席江彬痛得声音都在抖,“是她……是姐她……把自己藏得太深了……她根本……根本就没想过让我们找到……”他无力地辩解着,巨大的愧疚和被母亲哀绝质问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席夫人剧烈地喘息着,泪如雨下,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哀伤泡烂。席江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撑着站起来,眼眶通红但眼神变得无比沉重决然:“妈……孩子们……需要你,必须是你!姐那边……后事……我必须亲自回去处理!不能让她……”他喉头一哽,没说下去。
“好……好……儿子,去……快去……”席夫人瘫在椅子里,仿佛被抽走了脊椎,只剩下一副皮囊,她死死抓住儿子衣襟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沉重,“……一定要……要把你姐……好好地……带回家……带她……回来……”
“我知道!妈!我发誓!”席江彬重重点头,眼中是沉痛如铁的承诺。他猛地转身,脚步却突然顿住,如同想起最紧要的事情,霍然回头,语速极快,眼神如炬地紧紧盯着母亲:“妈!听着!靳寒他……还不知道妈妈走了!你一定要记住!在他面前,就说妈妈是得了必须去国外顶尖医院才能治好、很久很久才能好的重病!所有事情,等我回来会亲口告诉他!还有……小丫头,姐姐临终前亲自取的名字,叫若雪!”每一个名字的强调都重若千斤。
“……好……好……妈……记住了……”席夫人混乱地点着头,泪水糊了一脸,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清醒一点。看着儿子毅然决然快步离开庭院大门,她呆坐了好一会儿,用手中那块价值不菲的丝帕狠狠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又用力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努力挺直早已因悲伤而佝偻的背脊,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襟上凌乱的褶皱——此刻起,她不仅是刚失去爱女的母亲,更是这两个遗孤唯一的依靠和壁垒。
她挺直了身体,快步走进光线柔和温暖的大厅。小家伙靳寒已经醒了,此刻正被一位面相和善的女佣搂在怀里安慰着。靳寒睁着那双清亮得如同晨露般的大眼睛,懵懂又带着一丝怯生,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个富丽堂皇却又陌生无比的世界。旁边,另一位女佣则小心翼翼地抱着仍在沉睡的小若雪,正轻柔地喂着奶瓶。小若雪闭着眼,本能地、温顺而急迫地吮吸着,粉色的小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如此纯净无辜。
席夫人走到抱着小家伙的女佣面前,没有立刻去接孩子。她蹲下身,视线尽量与小外孙齐平。小家伙骤然被眼前气质高贵、但双眼红肿带着浓重伤感的陌生妇人注视,下意识地往女佣怀里缩了缩,小鹿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这张脸,怎么和妈妈那么像啊……
席夫人看着那张酷似女儿年幼时神态的小脸,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努力地、极其小心地扯出一个温和至极的笑容,声音放得无比轻柔:“乖宝贝儿,我是外婆呀,是你妈妈的妈妈。告诉外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她的手试探地、非常轻柔地碰了碰孩子放在膝盖上的小手。
小家伙感受到那份小心翼翼传递过来的善意,戒备略微放松了一些,奶声奶气地、带着一丝天生的教养回答道:“外婆你好!我叫靳寒!今年五岁啦!”回答完,那双大眼睛又仔细看了席夫人几眼,忍不住脱口而出,“外婆,您和妈妈……长得好像好像哦!”
这童言无忌的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席夫人心头。她眼圈瞬间又红了,强行压下那撕裂般的痛楚,带着宠溺又无力的叹息:“唉……你妈妈啊……真是个傻孩子……都生了小寒当妈妈了,这又添了妹妹……怎么就……不知道回家……跟我们说一声呢……”她心疼地轻握住那只小手,顺口问了下去,语气自然而关切,“那……小寒的爸爸呢?怎么……只有妈妈带着你们?他在忙吗?”这纯粹是出于对女儿独自带孩子境遇的心疼和不解。
万万没想到,这句看似平常的探寻,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上一秒还好奇打量着“外婆”的小家伙,整个人如遭电击般猛地一僵!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随即,“哇——————!!!!!”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委屈、痛苦和绝望恐惧的嚎哭骤然爆发!哭声尖锐刺耳,瞬间响彻了整个大厅,仿佛被撕开了深藏已久的巨大伤口!
席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暴哭惊得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她本能地、手忙脚乱地将瞬间陷入崩溃状态、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小身体一把紧紧搂进怀里!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迭声道歉又急急追问:“小寒?!小寒宝贝?!怎么了?乖孩子不哭!不哭!是外婆说错话了吗?是不是……是不是提到爸爸让宝贝难过了?对不起!外婆不好!外婆说错话了!外婆不是怪妈妈!外婆是心疼你们!心疼你和妈妈、妹妹啊……乖,告诉外婆,到底怎么了?”
在她慌乱而急切的安抚和追问下,小家伙的小脸已经哭成了酱紫色,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噎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伴随着几乎无法分辨音节的哭号,断断续续地、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滔天委屈嘶喊出来:
“他……他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和妈妈了!!哇——!!他……”
席夫人心头的怒火“轰”地一下就被点燃了!她强压着怒意,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追问:“为什么?!他凭什么不要你们?!”
“因……因为……他说……说……”小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胸膛剧烈起伏,每一句控诉都像是在泣血,“他说我的妈妈……是……是个没用的平民……一点大……大的靠山都没有……帮不了他……做……做大生意……赚大钱……”
他猛地吸了口气,那张挂着涕泪的小脸上,竟浮现出一种与之年龄绝不相符的冰冷恨意。
“所……所以他就……把我们……全部……全部都……赶出来了!!”
他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屈辱到极致的哭腔。
“……然后……然后……他就……就娶了一个……一个……外国……外国大老板家的……千金大小姐了!!呜哇哇哇哇——————!!”
清晰而残酷的控诉,从一个五岁孩子口中,带着他偷听来的、无比清晰的、地狱般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将席夫人所有的理智和对人性最后的温存希望瞬间斩断!
“什……什么?!”席夫人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天灵盖,浑身因滔天怒火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强压下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情绪,紧紧抱着怀里哭得快背过气、几乎抽筋的小可怜虫,尽量让因惊怒而扭曲的声音缓和下来,但每个字都带着森冷的寒意:“小寒……告诉外婆……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呜……是……是晚上……晚上他……他回来……和妈妈……大吵……骂妈妈……呜呜……”小家伙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巨大的恐惧和痛苦让他无法停止哭泣,“我……我在房间里……躲在门后面……偷偷……偷偷……听到的……呜……”
“好……好孩子……外婆知道了……外婆全知道了……”席夫人紧紧地搂紧怀里颤抖不已的小小身躯,几乎要将孩子按进自己怀里。然而,她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如同万载玄冰深处淬炼过的寒刃,凌厉得能刺穿一切!她轻抚着靳寒剧烈起伏的背,声音努力放得柔和,却又掩饰不住那森森杀意:“乖,不哭了啊……有外婆在……乖,不怕了……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内心的滔天怒火和对那个从未谋面、却让她女儿和外孙身陷地狱的人渣女婿的刻骨恨意,熊熊燃烧,如同地底的熔岩,翻滚不休!
就在这时,一个深沉威严、带着久居上位的厚重感和一种无形压力的低沉声音从主厅入口处传来,人还未到,那声音已震动了空气:
“夫人?听说江彬那小家伙……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话音落下片刻,身着深灰色便服、气场渊渟岳峙、身姿挺拔的总统阁下才步履沉稳地走进主厅。他那双如同鹰隼般能洞穿人心的深邃眼睛,第一时间便锁定在妻子怀中那个哭得撕心裂肺、此刻还在剧烈抽搐的小身影上。那无形的威压,让大厅内的空气都仿佛沉凝了几分。
席夫人听见丈夫的声音,心中那块压抑的巨石如同找到了最坚固的依靠。她连忙轻轻将怀里情绪激荡的小家伙放下,半蹲下身子搂着小家伙的小肩膀,指着眼带探询、威严十足的总统阁下,声音温和而郑重:
“小寒乖,不怕。来,见过外公。”
小家伙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和泪痕,抬头望向外公那双充满智慧与力量的眼睛,以及那不怒自威的威严面孔,本能地被那强大的气场慑住了。他怯怯地、小声地依言叫道,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外……外公好。”
看到小家伙情绪依然不稳,席夫人立刻柔声安抚安排:“小寒真乖。妹妹小若雪在楼上睡觉呢,你先跟这位阿姨去楼上的房间看看妹妹好不好?外婆和外公说点事,一会儿就上楼陪小寒,我们一起去看看妹妹?”她指了指身边一名温婉的女佣。
小家伙乖巧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应道:“……嗯……好……”他顺从地被女佣轻轻牵住小手,一步三回头地、慢慢地跟着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他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孤独和好奇,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
席晋安——总统阁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深邃的眼眸深处波澜起伏,有审视,有怜惜,更有巨大的疑虑如同浓雾弥漫。直到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他才缓缓收回目光,那如渊如岳的视线转向自己的夫人,声音比方才更沉、更冷冽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如同实质的探究:
“夫人,这孩子……谁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