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A市,午夜已过,整座城市陷入死寂。空旷的街道在路灯映照下,拉出狭长冷清的影子。市第一人民医院产房里,惨白的灯光刺破黑暗,映照着病床上孤零零的身影——产妇江姗。
偌大的病房空荡得让人心慌,陪伴她的,只有一个五岁大的俊秀男孩。小家伙紧紧攥着妈妈冰凉的手指,声音带着哭腔:“妈妈!等你生完妹妹,我们一起带她玩儿,好不好?”
“…好。”江姗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气若游丝,对着儿子努力弯起唇角,“靳寒是小小男子汉…对不对?就算…以后妈妈不在了…你也会…护着妹妹的…是吗?”
“嗯!我发誓!永远永远保护妹妹!”小家伙拼命点着小脑袋,语气斩钉截铁。
“靳寒真棒…”江姗费力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儿子细软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欣慰,更藏着化不开的不舍,“还记得…妈妈让你背的那个…电话号码吗?”
“记得!我背得滚瓜烂熟!”小家伙挺起胸脯。
就在这时,主治医生推门而入,语气凝重:“江姗,必须尽快联系你的家属来医院!”
江姗偏过头,对着儿子柔声说:“靳寒,妈妈和医生说点事,你去外面等一小会儿,好吗?”
“嗯!”小家伙懂事地点头,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但他没有走远,小小的身影安静地贴在病房门外的墙壁上,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门刚合拢,江姗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化不开的疲惫与灰暗,她对医生坦言:“对不起…我没有…家属。”
医生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深深叹了口气,压着焦虑道:“江小姐,你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生你的儿子时落下病根没养好,加上你体内…那股不明来源的慢性毒素…我早就警告过你!你的身体根本扛不住二次妊娠!这次手术…风险极大!必须有家属签字!”他看着江姗瞬间通红的眼眶,语气沉痛下来,“江小姐,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孩子们想想!万一…你在手术台上下不来…你让这一个五岁、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可怎么办啊?”
医生的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江姗心尖!她何尝不知道?何尝不害怕?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下。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医生不忍再说下去,无奈摇头:“你再想想…夜深了,先休息。今晚我值班,不舒服随时按铃。”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
医生刚带上门,就对上了门口那双充满水汽的、小鹿般的大眼睛。小家伙脸上泪痕未干,死死咬着嘴唇,小手怯生生地拉住医生的白大褂下摆,声音抖得厉害:“医生叔叔…我妈妈…妈妈她是不是…要死了?连你也救不了妈妈吗?”
孩子直白的恐惧和无助,让医生鼻尖一酸。他蹲下身,平视着靳寒的眼睛,语气无比郑重:“好孩子,别怕!叔叔向你保证,一定拼尽全力救你妈妈!记住了,妈妈要是有任何不舒服,你一定要立刻、马上按床边的那个红色按钮!叔叔立刻就冲进来!懂吗?”
“懂!我记住了!谢谢叔叔!”小家伙声音哽咽,却用力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
目送医生匆匆走远,靳寒透过门缝,看着病床上默默流泪的妈妈。小小的脑袋里,突然“叮”的一声,蹦出一个念头!
电话!妈妈让他背过无数次的那个号码!
妈妈说过,有十万火急、天塌下来的事,才能打这个电话找小舅舅!
他立刻转身,像头受惊的小鹿,噔噔噔冲进冰冷安静的楼梯间。小小的手指因为害怕和用力而不断发抖,好几次差点按错。终于,那串铭刻于心的数字,在儿童电话手表上按完了。
“嘟…嘟…”单调的待接通音,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像重锤,一下一下砸在小家伙脆弱的心脏上。
一秒,两秒…十秒…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就在小家伙的心沉到最冰冷的谷底,绝望的手指几乎要摁下挂断键的瞬间——
“喂?”一个年轻、有些低沉迷糊的男声,猝不及防地从手表里传了出来!
巨大的希望让小家伙瞬间忘了说话,只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边狂跳的“怦怦”声。
“喂?你好?哪位?”电话那端的男声再次发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困惑。
“小舅舅?”小家伙用带着哭腔、稚嫩又急切的嗓音喊出来,“你是小舅舅吗?”
“小朋友,你是不是打错…”
“没打错!不可能错!”小家伙急得直接打断对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这个电话,妈妈让我天天背!背烂了!我妈妈叫江姗!你是江彬!小舅舅江彬!!”
电话那端猛地陷入了死寂,下一秒,那个男声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谁?你说谁?!你妈叫什么?!江姗?!”
“江姗!小舅舅!!”对方突然加重的语气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小家伙紧绷的神经,撕心裂肺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小舅舅!求求你…快来救救妈妈!妈妈快要死了!就要死了啊!!呜哇哇……”
孩子稚嫩却充满绝望和恐惧的哭嚎,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透了电话那端席江彬的心脏!
姐姐?江姗?!
他猛地攥紧电话,指甲深陷掌心,巨大的冲击让他脑袋嗡嗡作响!但靳寒那濒临崩溃的哭声狠狠提醒着他——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
他强迫自己用最平稳、最安抚的声调,对着电话声音急促但清晰地说:“小朋友!乖!不怕!小舅舅在!不怕!”他甚至下意识来安抚他,“听小舅舅说,你现在在哪里?在哪个医院?告诉小舅舅!”
“呜…在…在A市…第一人民医院!小舅舅你快来啊呜……”小家伙一边抽噎一边回答。
“好!小舅舅知道了!记住!你现在就守在妈妈身边!哪里也不要去!这个电话是你的对吗?”
“是…是我的……”
“好孩子!记住!待在病房里,或者让护士找到你!等着我!小舅舅立刻就到!很快!”席江彬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锤定音的承诺,“等我!”
“小舅舅…你…你说话算话啊!我等你…拜拜…”小家伙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一定来!等我!”电话挂断的瞬间,席江彬脸上最后一丝残存的睡意和轻松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冰冷肃杀!他毫不犹豫,手指翻飞,连续拨出两个号码,声音如同淬了寒冰:“备车!立刻!去医院!把雷斌、陈锋也叫来!快!!!”
楼梯间里,小家伙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鼻涕。他不能让妈妈看见自己哭过!小家伙跑进厕所,踮着脚,用冷水狠狠拍打自己的小脸,反复冲洗着眼睛。直到镜子里的娃娃脸没那么红了,他才深吸一大口气,小跑着溜回病房。
“靳寒回来啦?累不累?要不要睡会儿?”江姗迅速擦干泪痕,对着儿子挤出温柔的笑意。
“不困!妈妈!”小家伙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依偎在妈妈身边,用小脑袋蹭了蹭她,“我要陪着妈妈…还有小妹妹。”才五岁的孩子,眼神里却有着远超年龄的坚定,像一座小小的山,默默守护着他最珍视的人。
看着懂事得令人心碎的儿子,江姗胸口剧痛,强忍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妈妈不哭…靳寒长大了…”小家伙立刻伸出小手,努力凑过去,用肉乎乎又笨拙又认真地帮妈妈擦眼泪,“靳寒能照顾好妹妹!也能…保护好妈妈的!”虽然他声音稚嫩,但那承诺却重若千斤。
“……嗯,妈妈相信…靳寒一定能做到…”江姗哽咽着,将儿子更紧地搂进怀里,“陪妈妈…一起躺会儿…好吗?”
“嗯!”小家伙乖巧地脱掉鞋子,蜷进妈妈温暖却有些单薄的怀抱。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在熟悉的馨香和温暖中渐渐松懈,听着妈妈微弱的心跳声,他沉沉睡去。
席江彬带着两名身形彪悍、神情冷峻的保镖,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冲进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厅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也没能冲散他眉宇间的焦灼。一名保镖迅速走向分诊台,声音沉稳有力:“您好,找一位叫江姗的病人。请问她在哪个病房?”
值班护士看了一眼登记表,快速回答:“在九楼产科,906病房。”
“多谢。”保镖得到信息,立刻回到席江彬身边,“少爷,查到了,小姐在九楼906。”
“走!”席江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向电梯。
冰冷的906病房门,像一个巨大的封印竖立眼前。席江彬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六年了…杳无音讯的六年…他想象过无数重逢的场面,唯独没想到会是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那男人呢?!她当年放弃所有、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追去的那个男人呢?!
无数疑问和翻腾的情绪撕扯着他。
“几位,有什么事吗?”一个带着倦意的中年男声响起,是刚结束另一台手术匆匆赶来的值班医生。
席江彬猛地回神,凌厉的目光锁定医生:“医生!住这里的是江姗?”他语速极快。
“对,你是…”医生打量着面前这过分年轻却气势逼人的少年,眼中满是警惕和疑虑。
“我是她弟弟!江彬!”席江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医生的眉头瞬间拧紧,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弟弟?小伙子,你成年了吗?”他上下扫视着席江彬明显带着少年气的脸,声音严肃,“病人需要紧急手术!需要监护人签署风险同意书!未满十八周岁,不行!你的父母呢?”
席江彬胸中腾起一股邪火,冷声道:“这和见不见我姐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就要进去!”
医生神色更加严厉:“当然有关系!签字权关系到她的生命!小伙子,你跟我来办公室!我必须和你谈谈病人的详细情况!”他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席江彬心头猛地一沉,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他强压怒火,对身边保镖丢下命令:“守着!”便跟着医生快步走向走廊尽头阴冷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医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对面脸色紧绷的席江彬,声音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江先生,你姐姐的情况…非常特殊,极其危急。”
席江彬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说清楚!”
“她体内…长期沉积着一种极其罕见且难以解析的慢性毒素。”医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病程推算,毒源极可能是在…生第一个儿子那会儿坐月子期间被摄入的。这本身已经是…巨大的不幸。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样恶劣的内环境下,她竟然再次怀孕,并且腹中胎儿承受住了毒素侵蚀,发育足月。从胎儿角度说,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别铺垫!”席江彬猛地站起身,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因压抑而嘶哑,“这些以后再说!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姐!她还有没有救?!说重点!!”
医生被他眼中迸射出的痛苦和凶狠震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带着无比沉重的语气摇头:“那种毒素…初步分析,成分诡异,来源指向境外,尚未完全明确。最致命的,是它已侵入她的心脉,造成了…不可逆的结构性损伤!明天的剖宫产手术…风险极高!”他停顿了一下,直视席江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而你,未满十八周岁。法律上,你没有资格为她签下这份生死状!小伙子,时间紧迫,你必须…马上!联系到你们的父母或者其他成年的近亲!晚一分一秒,她都可能错过最后的机会!”最后的语气,近乎恳求。
“我…知道了。”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脏,席江彬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的,脸色一片灰败,“多谢医生…”
走出办公室,走廊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短短几步路,他走得异常艰难。再一次来到906病房门口,他像失了魂般,透过门上小窗,贪婪地、痛苦地看着病房里的景象。
昏黄的床头灯光下,那张让他魂牵梦萦了整整六年的脸…此刻却苍白、消瘦,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所有光彩。她的臂弯里,依偎着一个天使般的睡颜——那个在电话里救母心切的小家伙…
那个曾是A国皇室最璀璨明珠、被父亲总统阁下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长公主殿下!为了一个承诺会护她一生的男人,不惜撕毁婚约、叛离家族、抛弃所有荣华富贵,最终…竟然落得在本国的冰冷病房里,独自待产、生命垂危!
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愤怒撕扯着席江彬的胸腔,仿佛要将他一分为二!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血腥味,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爷?”一旁的保镖担忧地低声唤道。
席江彬毫无反应,整个人像一尊凝固的石像,目光空洞地盯在病房内。
“少爷?”另一个保镖加大了音量。
“……嗯?”席江彬仿佛被惊醒,茫然地侧过头,眼神依旧没有焦距。
“少爷,要进去吗?”保镖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席江彬的目光落回江姗臂弯里那张熟睡的小脸,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沙哑,“别…吵醒她们。去买点…孩子爱吃的早餐备着。他醒了一定饿。现在…什么都别做。”说完,他疲惫地滑坐到门口冰冷的塑料座椅上,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未成年的身躯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两名保镖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退开几步,如同沉默的守护石像。夜色浓稠如墨,时间在死寂的医院走廊里,被无限拉长,冰冷而煎熬地流淌,等待着那个未知的黎明。
凌晨五点,天际刚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一阵足以绞碎骨髓的剧痛从身体深处猛烈爆发,瞬间将深陷昏迷的江姗从昏沉中狠狠撕扯出来!她本能地弓起身子,牙齿死死咬住苍白的下唇,一丝压抑不住的、细弱如蚊的抽气声从齿缝间漏了出来。
就是这微弱到了极致的声音,却惊醒了臂弯里敏感得像小猫一样的孩子。
“唔…妈妈?”小家伙猛地睁开眼,小手揉着惺忪睡眼,迷茫瞬间变成了惊惧,一骨碌坐起来,“是不是…又疼了?”小脸上写满了五岁孩子不该有的恐惧和担忧。
“靳寒…”江姗感觉喉头一阵浓烈的腥甜上涌,她死死咽下那口血,胸口疼得像要炸开!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儿子,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不祥的预兆,“你要记得…你答应妈妈的…一定…照顾好妹妹…护好她…妈妈…”后面的话被汹涌的痛苦彻底堵了回去,黑暗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向她的视野。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靳寒看到妈妈的脸瞬间褪去最后一丝人色,痛苦地扭曲变形,甚至口角有一丝诡异的暗红蜿蜒而下!巨大的恐惧如毒藤般瞬间攫住了他!他惊恐地尖叫起来!
“来人啊!医生!!救命啊!快救救我妈妈!!”
几乎是尖叫声响起的同一刹那!他的小手带着决绝的力道,狠狠拍向床头那个醒目得如同心脏般跳动的红色按钮!
嘀——!!!
尖锐刺耳的蜂鸣声如同尖刀,瞬间刺破了医院走廊黎明前的死寂!
砰!!
病房门几乎是在报警声响起的下一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一直蜷在门外座椅上、整宿未眠的席江彬,如同一头发狂的猎豹,带着满身寒意冲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骤停!肝胆俱裂!
江姗侧蜷在病床上,身前洁白的被子已被大片暗沉、刺目的鲜血浸透!她嘴唇微张,暗红的血液正不断从嘴角溢出…
“姐——!!”席江彬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鸣,扑到床边!
走廊上响起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医生和护士如同白色的旋风,推着急救设备疯狂涌入!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连解释都成了奢侈!氧气面罩“啪”地覆上江姗口鼻,连接上移动监护仪!尖锐的报警音如同丧钟鸣响!
“让开!”医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众人合力,江姗被迅速转移到急救平车上,白色的被单上,那刺眼的红让席江彬目眦欲裂!医护人员推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病房,冲向走廊尽头那两扇冰冷的、象征着生与死界限的大门!
席江彬死死地、几乎要将骨头都勒断般,抱住怀里那个因为巨大惊吓而全身剧烈筛糠、泪如雨下却忘了怎么哭出声的小小身体。
小家伙怕极了!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是纯粹的、被死亡吓到极致的恐惧!他死死咬着嘴唇,甚至咬出了血丝,硬是不敢大声哭嚎出来,只有那无声的、剧烈的、让人心碎的抽噎和耸动的小肩膀,诉说着他幼小心灵无法承受的剧痛和绝望。
“呜…呜……”几秒后,窒息般的哽咽终于冲破喉咙,小家伙泪眼模糊地扭过头,看向紧紧抱住他的席江彬,那稚嫩的哭腔里,裹挟着一丝委屈到骨子里的控诉,“小舅舅……你……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席江彬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撕开,他用力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不让自己的声音破碎,紧紧贴着孩子冰凉的小脸:“小舅舅…其实…昨晚就到了…”他的声音也在发抖,带着巨大的愧疚和心痛,“你和妈妈…睡得正沉…舅舅怕…吵醒你们…就…守在外面…等着…”他笨拙地、一下下抚摸着靳寒单薄颤抖的脊背,“现在…小舅舅才知道了…你叫靳寒…真是个……特别好听的名字…跟妈妈一样…厉害…”他试图用所有想到的办法转移孩子的注意力。
“嗯……妈妈起的……”小家伙哽咽着,小小的身体依然像寻求庇护的雏鸟,死死地、不留一丝缝隙地贴紧席江彬。
“靳寒饿了吗?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席江彬看着手术室门上亮起的、如同审判日血瞳般刺眼的红灯,心如刀绞,“让旁边的叔叔先带你去吃……吃点东西,好不好?”他声音干涩。
小家伙固执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泪水糊了满脸,视线却死死钉在那扇紧闭上、吞噬了妈妈的门上:“不……我要等妈妈……等妹妹生出来……一起……”
席江彬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不能让一个五岁的孩子亲眼见证即将到来的、最残酷的结局!
他逼着自己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蹲下身,双手捧住靳寒沾满泪水、冰凉的小脸,目光直视着他惶恐的大眼睛,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
“靳寒最听妈妈话了,对不对?”
小家伙下意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妈妈在里面,现在是在做什么?”席江彬强忍住酸涩,“她正在拼尽全力,把所有力量都用上,要为我们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妹妹出来!对不对?”
小家伙用力点头,泪水又涌了出来。
“那靳寒想不想妈妈在里面……安心?顺利地把妹妹生出来?”席江彬循循善诱,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催眠般的恳切,“妈妈要是知道,靳寒为了等她、饿坏了肚子……她会不会好担心?好心疼?一分心……那她拼命的力气……不就没了吗?肚子饿着……是不是连保护妹妹的力气……也会少一点点?”
小家伙懵懂地看着席江彬哀伤但无比认真的眼睛,小脑袋艰难地转动着。他似乎……听懂了。
“为了妈妈和妹妹……靳寒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不是应该……让妈妈放心?让她安心在里面使劲生妹妹?”席江彬的声音带着鼓动的力量,“吃饱了……才有劲儿……帮妈妈一起……保护妹妹……对不对?”
这番话像一颗希望的种子,落在了小家伙绝望混乱的心田。他愣了一下,那双沾满泪水的大眼睛里,恐惧被一种模糊的坚定渐渐驱散。
“嗯!”他用小胳膊用力抹掉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和鼻涕,努力挺起了瘦弱的小胸膛,声音里重新有了一丝力量,“我去吃饭!让妈妈安心……给妈妈鼓劲!”
席江彬心头剧痛,却感到一丝欣慰。他用袖子,像对待最珍贵的瓷器,仔仔细细擦净靳寒哭花的小脸,抬头朝保镖投去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带小家伙去吃东西!盯紧了!一刻都不能让他离开视线!有半点差池……”后面的话不必多说,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是!少爷放心!”两个保镖神情一凛,立刻应答。
席江彬最后蹲下来,对上靳寒的眼睛,尽量让语气显得可靠:“靳寒,小舅舅要在这道门口……守着妈妈生妹妹……一步也不能走开。让这两位很厉害的叔叔陪你去……吃点热乎乎的东西……行吗?”
看着小舅舅眼底深处那化不开的悲恸和郑重承诺,小家伙用力点头:“嗯!好!”
他乖乖伸出小手。保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轻若无物地将这小不点儿抱进宽阔的臂弯,转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小少爷,这边走,我们陪你。”
直到保镖抱着小家伙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尽头,席江彬才如同卸下了千钧重担般,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骨,灌入肺腑,却压不住胸口的窒闷。
他缓缓站直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如同生锈。转过身,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射线,死死地、绝望地、却又固执地锁定在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以及门上那盏鲜红刺目、正无声宣告着生死倒计时的“手术中”灯光上。
仿佛那束光,就是姐姐生命最后的沙漏。
手术室内,空气紧绷到足以划燃火柴。江姗的生命体征微弱得监护仪上的曲线几乎成了一条直线。主刀医生额头渗满汗珠,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江小姐!不行!绝对不行!你弟弟还没成年……法律绝对不允许!没有监护人签字!手术没法进行!立刻让成年家属签字!立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看着江姗死灰般的脸色,心急如焚。
“……我……我……自己签……”江姗的眼皮重如千钧,每一次开合都用尽了残存的生命力,微弱如同气流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医生看着那双瞳孔开始略微涣散,却依旧燃烧着一丝最后倔强火焰的眼睛,心头剧震!他沉重地点了点头,牙关紧咬:“……好!”
护士颤抖着将手术风险同意书和一支廉价的塑料笔,递到她几乎僵硬的手指边。
江姗调动了残存的所有意志,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驱动那沉重如石的手臂。冰冷颤抖的手指,几乎无法拢住那支轻飘飘的笔。
笔尖在纸面上拖行。歪歪扭扭。断断续续。每一笔,都像是蘸着生命最后的星火在书写。
—— 江 …
—— 姗 …
那两个代表她生命的符号,艰难而倔强地在纸上显现出来。那是她用最后的尊严和对孩子最深重的爱,签下的生死契约!
妇产科医生和内科专家团队立刻投入了与死神的肉搏战。冰冷刺眼的手术灯光下,器械传递的声音、监护仪的滴答声、医生急促简短的指令声…所有的一切都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焦灼。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半个小时后。
手术室那扇沉重的大门,“咔哒”一声,向内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名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步履略显匆忙地走向门口唯一的身影——席江彬。
“生了!是个非常漂亮健康的小千金!”护士的语气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喜悦。
席江彬的目光却像着了火,死死地越过襁褓望向她的身后:“大人呢?!我姐呢?!她怎么样了?!”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护士脚步微顿,语气瞬间低沉下来:“大人…还在全力抢救中…孩子需要先去做常规检查和疫苗。”说着,护士抱着那小小的襁褓,脚步不再停留,迅速转向旁边的处理室。
就在处理室门刚关上的瞬间——
嘭!
手术室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连走廊都似乎震了一下!
一个戴着手术帽和口罩、手套上还沾着刺目鲜红的医生,几乎是踉跄着快步冲出来,直接冲到了席江彬面前!他猛地一把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因过度紧绷和消耗而极度疲惫的脸,眼神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遗憾和沉重。
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得如同丧钟,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席江彬的耳膜上和心脏上: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那短短的十一个字!
像一道九天神雷!毫无征兆地轰然劈在席江彬的天灵盖上!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被无形巨手骤然捏紧、停止跳动的闷痛!
巨大的恐慌与灭顶的悲痛,如同万丈冰海倾覆而下,瞬间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窒息!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双腿僵硬麻木得如同两根木桩。几乎是凭借着最原始的本能,他机械地、脚步虚浮地、如同踩在棉花或刀尖上一般,一步……一步……向着那扇敞开的、仿佛通往无尽深渊的手术室大门挪去。
门内。
无影灯的光芒惨白刺眼,像审判神祇冷漠的目光。
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术台上。
江姗静静地躺着。面容平静得近乎诡异。唯有那惨白到透明、毫无一丝人色的脸庞,以及干裂得毫无血色、微微张开的嘴唇,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生命的火焰,正在急速地、无法挽回地熄灭……
当席江彬那踉跄的、带着巨大悲痛气息的身影,如同倒塌的山岳般移动到床边时。
奇迹般地。
江姗那微阖的、仿佛早已凝固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濒死蝴蝶最后的挣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涣散的、如同蒙着厚厚尘埃般的视线,透过冰冷的手术灯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终于……缓缓地、吃力地聚焦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写满了惊骇、绝望、无法置信,却依旧带着少年稚气的悲痛脸庞。
看清来人的刹那。
那张苍白如纸、几近透明的脸上,竟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拉扯开了一个极其极其微弱的……仿佛是释然,又仿佛是放下千年重担的苍凉笑容。
“……你……来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像秋天最后一片枯叶,带着微不可闻的气息,穿越了六载生离死别的沉沉雾霭,终于……落在了席江彬耳中。
就是这轻飘飘的三个字!
如同一柄开天辟地的重锤!狠狠砸碎了席江彬紧守着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刹那间!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少年意气!轰然崩塌!那压抑了整夜的、积攒了六年分离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烧穿的悲痛!
如同灭世的火山!彻底爆发出来!
“姐————!!!!姐———!!!”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他如同崩溃的孩童,整个人扑跪在冰冷的手术台边,双手死死攥住江姗那只已经开始变得冰冷僵硬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他伏在床边,脸深深埋进白色的床单里,发出野兽受伤般撕裂心肺的嚎啕:
“姐!你为什么不早点找我啊!!为什么啊!!!姐……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这最后……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