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老人主动打破沉默，说道：“就算不能舞狮，也还能做别的。你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吴帅也不想让老人难受，点点头，坚定地道：“这个放心，有我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饿到他们。”
老人道：“你，我是不担心的，家里条件那么好，随时都有退路。他们就不一样了，一个比一个命苦，之前靠舞狮还能勉强生活，就是不知道将来怎么办。”
老人琢磨起来：“要不进厂打螺丝？”
说完又尴尬地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
货斗上那群年轻人确实如老人所说，他们各自都有不幸的命运，有的父母好赌，欠下巨债，被债主围追堵截，有家不能回，只能流浪在外。有的被人冤枉，冤情洗清之前也不敢回家。也有的是从小就爱舞狮，求了老人好久，才说动老人收徒。
在班子凑成的那天，老人如实地说，自己在舞狮这一块并没有什么造诣，也没有很深的研究，但是带着大家练几个动作解决下生存问题还是没问题的。
老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舞狮这一块儿，他们每个人都有倾尽全力，但是，生活却给了他们一次次教训，让他们坐了一张张冷板凳。
时代进步，好玩的，有趣的活动实在太多了。不管是开业庆典还是过寿，愿意请舞狮队来表演的越来越少。市场严重缩水，十天半个月也接不上一个活儿。
就在舞狮队生存不下去，要面临解散的问题时，南岛千喜集团举办了空前隆重的民俗大赛，舞狮大赛也在其中。老人是不太愿意参加这个比赛的，不是对自己的徒弟没信心，而是担心招式被人看出来，引出当年花喜镇的惨案，给无辜的人惹来麻烦。
但是，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无法阻挡。吴帅和其他徒弟们都以为师父过于谦虚，对自己的实力有着误解，所以才不敢报名。所以，吴帅背着他报了名。一直到舞狮的前三天，老人才知道这件事。
连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哪还顾得了十年前的事？老人只好硬着头皮接受这一切。
吴帅打破沉默：“小喜看着不像不讲道理的人，也许把她想知道的说清楚了，她不会为难我们的。”
提到林小喜，老人沉默了。
见老人沉默，吴帅的心沉重了起来。他真的无法把身边善良的老人和十年前的花喜镇惨案联系在一起。
他想，也许一生太漫长了，也有太多不能预料的意外，对与错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有时候，一个分明正直善良的人，也会阴差阳错地成为罪人。
为了转移注意力，吴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小狮。
“虽然今天的事是一场误会，但小狮护着我的样子确实有点儿憨，也不知道他爸妈怎么想的，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不愿意要，便宜我们了。”
老人不高兴地：“哪儿便宜了？我早就想丢下他跑路了。”
吴帅笑笑，“明明心里宝贝得不行，非要说这种话。也是小狮不跟你计较，否则，非要找你的麻烦不可。”
“对了，上次医生怎么跟你说的，是吃药就能好，还是必须做手术？”
上次，所有舞狮队都参加了彩排，只有花锦舞狮队没有来。并不是他们害怕被人看到第二天表演的招式，故意不彩排，而是因为小狮突然晕倒了。
“我看他这段时间，活蹦乱跳的，一点儿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吴帅没有想到，提到小狮，老人的脸色更阴沉了，还焦虑起来了。
“到底怎么了？”吴帅问。
老人叹息一声，“要换心脏。”
短短四个字，让吴帅陷入了沉默。
许久，老人说道：“如果不换心脏的话，就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
一想到那么憨厚可爱的孩子，还那么小，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吴帅的心情顿时就沉重起来。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吴帅这句话与其说是问老人，不如说是在问老天。
以前他以为每个人的生活都差不多，那些贫穷到生活无法自理，被钱压垮脊梁的人要么懒惰要么贪心。在真正接触了生活之后才发现，命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没有人可以公平地选择出生的家境，也不能选择父母，不能选择智力、外貌。
单单这几样不公平就足够压垮很多人了。
在成长的道路上，任何一个意外也都有可能让人陷入深渊，也许连改错的机会都不给。
小狮被父母遗弃，是老人带在身边拉扯长大。他智力上有所欠缺，跟同龄人玩总被欺负，慢慢地就不愿打开自己，更愿意待在舞狮队里。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望着窗外，看得正出神时，喃喃自语了一句：“有时候，单单是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努力。”
这句话吴帅在哪儿听过，当时听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今天从师父花羌的嘴里听到，心中一颤，鼻子酸酸的。
老人想起了十年前的花喜镇，想起了小喜。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小喜被阿爸、阿妈追着打的样子，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再想想林小喜现在的样子，还真是没什么变化。
车在长堤路外停下，一群人跟着林小喜，尾巴似的进了院子。
林小喜所住的骑楼，楼上都是套房，邻居大多都是住了几十年的当地人，很少有租客。一楼的院子是从建楼一开始就特意圈出来的，好几十年的历史了，到处都是陈旧的痕迹，却很温馨。
老人看了一圈林小喜生活的地方，心里很宽慰。
她过得很好就好。
林小喜站在老人身后，为了壮胆，还故意摆出凶巴巴的样子，问道：“是你跟我单独谈谈，还是带上他们一起？”
林小喜指了指吴帅他们。
话音一落，林小喜的身边就走过来了林久。林久双手握拳，抱在一起，把关节捏得咔嚓作响。
老人看了一眼林久，又看了看自己的徒弟，简直不敢细想自己那群徒弟被揍时会是什么样，估计各个抱头鼠窜。
“花喜镇的事，就和花喜镇的人谈，其他人不用掺和进来。”老人说。
“好。”林小喜也正是这个想法。
林小喜和老人来到了僻静的一角，周围长着高大的灌木，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老人静默地看着林小喜，并没有急着说话。
任何人被人直接盯着，都会不好意思，林小喜被看得心慌，不知道老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表面上强作镇定，问道：“说吧，想跟我谈什么？”
林小喜担心被老人摆一道，故意用半威胁的语气说：“别想耍花样，这里可是我家！”
老人笑了，“小喜，十年了，你真是一点儿没变。”
林小喜愣住了，迟疑着问：“你认识我？”
她确实觉得眼前的老人眼熟，却想不起他究竟是谁。
“你是谁？花羌的家人？”林小喜想得脑袋都疼了，就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
“花羌是孤儿，没亲人啊。”
林小喜恍然大悟，长长地“噢”了一声，“是你遗弃了花羌！他现在人呢？在哪儿？”
老人笑了笑，“你要为他打抱不平？”
“当然！”林小喜道，“小时候我就跟花羌说过，我林小喜一定要帮他找回家人，而且要把他们痛扁一顿。当时李默也在，他可以作证。”
说到李默，此时，他刚忙完老太太的后事，疲惫却毫无睡意。
江初走了过来，“李董，刚得到消息，小喜她……把花锦舞狮队的人带回家了。”